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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惟觉樽前笑不成(八)

眼看着太阳的方位一点一点变化,终于到了命运终结的那一刻,鹿音歧沉重地闭上了眼睛,缓了一口气之后又睁开,狠了狠心,拿出了发令箭,像是甩出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快速地甩到了前方地上,旁边站着的副官立刻大喝一声:

“时辰到斩!”

端木俍在闭眼之前,最后看到的是刽子手高高挥的大刀反射的刺眼白光,集中了很大一部分日光到一个点上,刺眼得很,比直视日光更甚。

那一刻,很长很长。

她回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霍存秘密来看她时,两人短短的交谈。

“明日,朕会给你一个当众处置的排场,希望,朕跟你,都能看到想要看到的事情发生。”

“你以为,我会盼着他来救我吗?就像你希望他现身出来好收网的那样?”端木俍苍白地笑了,“陛下,这阳谋,行不通的。当初我牺牲了自己,就是为了他求一条生路,这是愿打愿挨的事情,他不会再回来送死,我也不希望他回来送死,白白辜负我的牺牲!”

霍存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沉静地盯着她:“阿俍,你明日是为他而死,你,真的不希望他来吗?希望他至少来看你一眼,送你最后一程。”

端木俍沉默了,面上是依旧不为所动的冷硬,可是心里却自知的确如此,如霍存所说,她之前一直拼命重复告诉自己,自己的牺牲就是为了换来清昼的生路,他不能再回来冒险,可以忽略掉自己那点卑微的心愿,可是如今被霍存这样明白地一拨弄,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所以一路到现在,到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都是失落、沮丧的。她没有等来清昼。明明除了她,根本就没有人认得他的样貌,他即便是不出手救她,自投罗网,也可以隐在人群中看她一眼,或者说让她看他一眼,给她最后的一点美好。可是都没有,全落空了!

她在他心中,毫无位置么?从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输了自己,输得彻彻底底?

何其可笑!

可笑的不仅是这一场一厢情愿的卑微与荒唐,还有她至今即便已经认清一切,依旧不怨怪清昼的心!

枉她端木俍近二十年人生,轰轰烈烈亦是顺风顺水,几乎从小到大都是春风得意,比起霍存这个九五之尊都更加快活自在,可是最终却这样草草收场,一片糊涂!

预想中的瞬间疼痛并没有降临,刽子手的刀落了空。

端木俍有一瞬间以为这是清昼真的来了,来救她,那一瞬间她顾不得想两个人逃出生天机会的渺茫,顾不得想现身的清昼是自投罗网,她只感觉到自己内心欣喜若狂,即便依旧要面对死亡,她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是她又落空了。

是策马而来的解春救了她。

原来霍存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这个客公子真的有良心,愿意劫法场救她一回,一片混乱之下,祸根现身,全都瞄准了这客公子,谁还顾得上处决端木俍?她事后自有机会把一切都放到客公子身上,把端木俍择干净,至少免了死罪,从轻处理若是他没来,便让解春拿着她的令去喊停。

虽说第二种准备霍存并不希望,但是还是派上用场了。

“陛下赦令:今兹有皇家先祖所赐端木氏秘传免死金牌一面,可抵谋逆以外所有死罪一次。端木俍虽犯勾结逆贼之罪,大逆不道,念端木世家累世功勋,为国鞠躬尽瘁,端木俍本人亦有功绩在身,两相叠加,开恩赦端木俍死罪。然,死罪可免,不可轻纵,着收押刑部,另行处置,择日宣定。”

解春高声朗读完手诏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赶上了这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这喊停早也不行,要等着过了客公子能现身行动的最后时刻,晚也不行,不能真让端木俍把小命交待在这里,其中关窍,还真是不好把握!

解春自以为完成了任务,与接了旨的鹿音歧一同带着还没回过神儿来的端木俍先行回了刑部,却没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屋顶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原本隐匿着的身形,冷秋之中依旧一身轻快白纱衣,手里摇晃的扇子还有动作竟然跟郑无止的相差无几,不过郑无止的扇子上写的是“虚虚实实,色即是空”,他的扇面上写的是“槐色阴清昼,杨花惹暮春”。

他棱角冷硬,明明是一身青年模样,眼中却传递着与外形不复的沧桑老成,仿佛一口无波古井,任什么风吹石投,也掀不起半点儿波澜,因为早就没有了感情用事的热度冲动,也不是那刺骨的冷模样,眼神始终都那样的平淡。

他刚刚原本是手持暗器,瞄准了刽子手的刀口,准备在刀落瞬间击出的,解春却先一步拦了下来。既然如此,目的达成,他更没必要再周折暴露了,轻轻拂了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几个轻跃就消失在了远方。

霍存这边一连几日都没有什么大反应,仿佛端木俍这事情已经被抛诸脑后了一样,完全不表态,更不发火。她往至禧宫跑的次数又开始多了起来,旁人不知是为什么,可是她身边亲近的这几个却是一清二楚。

因为张映熙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所以陛下在遇到什么烦心事的时候总喜欢过去跟他聊聊,不管是等他开解还是聊聊别的转移注意力,效果都不错。解春、京娘、鹿音歧他们自然是全照着霍存意愿来,能好受一些,那便随她去至禧宫,左右张映熙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鬼,郑无止虽说有些醋意,但也无可奈何。

自他到霍存身边以来,已经跟那些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事情掺和得越来越严重起来,霍存虽不防着他,可是也难免从心底里觉得疲惫逃避,再加上他始终对霍存表现出只有温柔体贴却再无柔情蜜意的样子,她心烦的时候更加不愿意去找他了,倒是愿意让他带着孩子,还没有彻底急了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