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翌日清晨,按捺不住亲自过来的张映熙看到的就是这样抱着必死之志的红烛了。
人到了面前,反而难以坦诚,也难以欺骗,红烛犹豫了一下,还是等着张映熙先开口,自己找机会“招认”了便是,若是贸贸然在没有任何外力转折的情况下开口,他们反而不容易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估计张映熙这也是对于自己不吃敬酒的表现忍不了了,过来兴师问罪,这时候她更不能直接说出来昨晚想好的说辞,更应该跟他周折一番了。掌权者对于经过自己人辛苦审问得出来的结果,肯定要比被审的人没头没脑突然吐出来的话更加相信。
果不其然,尽管张映熙奉行不为难女人的原则,但是依旧面色不善,毕竟谁都不喜欢不识抬举,辜负自己善意的人。
“红烛姑娘,虽说张某已经完全无法恢复的了曾经那些感情了,但不管是出于过去情分,还是出于一个男人的立场,这两日扪心自问,都没有伤害你跟何宾白半分。可是张某还是要奉劝姑娘一句,不要拿着好心不当回事,本宫即便不对你女子动手,也不代表不敢为难何宾白一个有罪之人,我且问你,你二人是否是姐弟关系?”
红烛拿出一个伤情的阶下囚该有的模样,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层关系终究瞒不下去,不承认当天也已经喊出来了,不如痛快认下。
她缓缓点了点头:“我是当年受荀古案牵连的缪家长女,原本的名字叫缪又竹,这位何才人是我的亲弟弟,本名缪又白,当年出事的时候我们姐弟俩因为年纪尚小,没有被一起斩首,而是被剥夺良籍,流放了。”
“这就是你们苦苦坚持也不愿意招出来的秘密?”张映熙显然不信隐情止于此步。
红烛不置可否,只是低头沉默。
“不说,好!来人,把另一个犯人带过来!”张映熙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冷酷。也是,江湖儿女,刀口舔血,最是杀气甚重,即便有一面温情热血,也只对自己愿意结交亲近的人展露。如今她红烛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两人那些过往回忆,于已经没有感情而言的张映熙来说,即便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场旁观而已,凭什么要他不管不顾地护着她呢……
反倒是她,之前张映熙招来祸事就与为了她停驻幽州不无关系,如今她不该再给他添大麻烦了。
红烛很安静,但是红烛心里,实在是难掩针扎一样的刺痛。
不过很快她就不能再这样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了,因为她看见自己的弟弟并不是被好生“请”过来的,而是披枷带锁,被生生拖拽过来的。他身上没有血迹伤痕,看样子是刚刚才上的刑具,可是红烛已经按捺不住了。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他!”红烛激动地站起身来,却被两个强壮有力的嬷嬷按住,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后就立即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别说挣脱,就连稍稍扭动的挣扎都很困难。
红烛费力地抬头,目光中愤怒掺杂着祈求,可是张映熙及时地别过身去,只给她一个背影。
“怎么,这就不满意了?何氏宾白原本就是陛下已经废除的戴罪之人,如今刚带上的这一副行头原本是他日日都该承受的,怎么前面的宽恕你看不见,偏偏对着完全在理的做法激愤至此呢?”这话在理,但是太硬,不是张映熙能说得出来的,他骨子里一个江湖侠客,对女人很难这个态度。
刚刚出言的是人未到声先至的宗继。
他对自己在乎的人有的时候都能心硬如铁,何况一个红烛,连说素不相识都是客气,两人根本是结仇的人,这样的人即便是女子,也根本不能让他心软半分。
宗继虽说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但是怼起人来脾气也不小,这话还算轻的。
但是这话都已经落地了,他仍旧没有露面,不知为何只在红烛的门外而不进来。
张映熙多少有些不忍,但是也没有太强烈的想要“英雄救美”的意思。
“谁!是你,是你!宗继,你这个弄权窃国的贼!你还我父母命来!”红烛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两个婆子已经不太能完全制住她了,直接有两个宫役上来接手,力道更大。
宗继平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回应,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怕沾染了宣君殿下的怒火,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商女更加衔恨几分,那两个婆子更是直接拿了准备好的绳索,下了狠手去把红烛绑了起来。
有压他一头的人过来了,张映熙也不好阻拦,只是依旧不忍回头,索性让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何宾白身上。他递了一个眼色,立即有人作势要挥鞭落下。
刚刚还自顾不暇的红烛立刻惊呼出声:“阿弟!住手!别伤害他……别伤害他,我什么都说!”
张映熙刚要喊停,却见宗继笑了起来,抬手制止了张映熙。红烛是看不到宗继,但是张映熙更靠近门,是能看到宗继的表情跟动作的。张映熙下意识地停住了到嘴边的话,等宗继的吩咐。
宗继虽说面上和和煦煦的,可是心思却是不怎么和善。他偏偏等何宾白真真切切挨了那么一下,浑身都因为疼痛打颤了,听着红烛更加大声的哀求,才叫人停手。
“红烛姑娘,现在可以痛快说了吗?”张映熙趁一片沉默喘息的时候赶紧开口,暗示红烛赶紧低头,免得再有这些无妄之灾。
红烛急的涕泗横流,她知道从前那段最难捱的日子里,弟弟受过怎样的伤害,所以再也舍不得自己弟弟受一点儿苦楚,眼见着那鞭子落下去,她整个人不仅担心当下,更担心弟弟将来的日子是否好过。
她咬了咬牙,更加坚定自己揽下一切的心思。
“他这么隐瞒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做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