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跟从前一样,躲得远远的,不给两人犯错的机会,可是一经接触之后,内心那难以抑制的躁动便时常作祟了。与他相见,哪怕只是沉默着相对无言,都像是比烈酒、比五石散更加让人上瘾的东西,一旦沾染上,便终身难戒了。当初不犯禁,所以以为自己已经无心。今日看来,她还是修为不够,造化不够。
她再次深深望了陷入昏睡的宗继一眼,深知纠缠下去不过是让三个人都在悲剧之中越陷越深,可是一想到要断得一干二净,她又割舍不下了。
人活一世,谁不是为一点儿执念而死去活来、嗔痴成狂呢?真正能放下的那少数人只在空门可寻,并不计入普世。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喜欢眼前人哪一点,他外表的确是翩翩无双,可是并不算是什么吸引人死心塌地的理由。宗继的内里不算是光明磊落,反倒是个行走于黑暗和光明之间的不折不扣的政客,时而心狠手辣,时而温柔似水,让人难以捉摸透彻。把他比作一座几进几出的大宅子,那么面向南方的那一面有耀眼的暖阳照耀,可是背光低那一面,依旧难免苔藓丛生,阴暗死角藏污纳垢。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认定了这样一个并不完美的人,或许就跟宗继之于她也说不明白到底迷恋她哪一点一样吧,两人对于彼此都是淡淡的长久,既不松手,也不浓重,不像霍存那样,爱恨起来都那样的热烈。
心意这东西,一眼看中便交付出去,相处得宜便误了终生……
她颇有些清瘦的背影在守了很久之后缓缓离去。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离去不算什么,不是意义非凡的诀别,因为来日,她依旧会再次踏入他的视线之中。
皇帝登基以来首次罢朝,朝野上下,众人皆惊,但是也并未太当回事儿。毕竟人都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当大臣的有时候还要告假,何况是皇帝陛下想歇一回呢?无可厚非!
但是霍存竟然一连三日不曾驾临大殿面见群臣,这便引发舆论炸锅了!
此后这纷纷议论之声便再也压不住了,第三天的下午,丞相沈庆桢甚至都动用了当初霍存为了昭示倚重之意赐下的入宫腰牌,亲自入宫去鉴中宫面圣,问询状况。
霍存并非是众人惶惶担心的极端模样,没有变成他们生怕她会仿效的那些昏庸荒淫,耽于享乐或者修道炼丹的皇帝们,起了这个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这几日都是在修养,在慢慢地调整心态,找回心气儿罢了。
所以她一听到沈庆桢找来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地逃避不见,反而十分痛快地答应下来,并且亲自在理政殿的大门口相迎。
沈庆桢原本是不怎么乐观的,所以当他看到霍存如此不轻慢于他,反而礼数周全相待的时候,着实是吃了一惊。他上前两步行礼问安过后,霍存身边的小内侍便在霍存的示意下上前去把他给扶了起来。
平时霍存在向对方来人表示客气看重的时候,尽管是虚扶一把,也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亲自上前的,今日这小小的变化虽说不大显眼,连沈庆桢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是已经表露出霍存她如今心思的敏感了。
霍存自从那晚的事情过后就跟抗拒与其他人,尤其是男人的肢体接触了,似乎是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这几日郑无止还是风雨无阻地过来照顾她,不过也像是转了性子似的,虽然依旧从不敷衍,用心至极,可是总是保持了相当的距离。这在普通的君臣相处之间是正常的礼节表现,可是放到郑无止这里确是反常得很了。
不过这倒是正合霍存意,他们两个当事人都不说什么,底下人就是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也不敢多说半个字了。
这些都是琐事,话说回来,当下霍存正十分亲和地领着沈庆桢往理政殿她的书房里去。
“丞相此行入宫的来意,朕已经知晓个七八分了。”
霍存与沈庆桢分主宾君臣落座之后,连茶盏都没拿起来便直接开门见山地与他开始了交谈,眼神直视着交流,十分坦然且真诚。
“朕毕竟一个女儿家,有些人之常情,想必提点一句,不必明说,沈老这样的长辈便已经知悉了。关于这些天朕辍朝的理由,应当无需朕再赘言了吧?”她微微地笑着,得体大方之余,双颊还有一些羞红。
沈庆桢闻言也明白过来,皇帝陛下这是身体有恙,歇朝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的,并不像群臣担心的那样夸张。
女儿家不好明眼透露的无非两件事,一则是月信,另一则是交合。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依据这话,再打量一眼霍存的神色,就知道问题大致是发生在后者上,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年岁不小,须发斑白,霍存在他眼中不过一个小娃娃,说句大不敬的话,长辈与晚辈之间这样的话说了不必避讳也是没什么的,霍存肯这样告诉他,他不会觉得尴尬,反而对于帝王的直接与信任十分受用。
他也不绕弯子,直言道:“陛下辛苦了。若是陛下仍需要再休养几日,那老臣便出面挡下朝野上下的异议便是,毕竟此事缘由不好直言,只能是称身体抱恙,语焉不详,难以堵住悠悠众口,不过以臣出面,相信大家还是愿意看几分薄面的,请陛下大可放心!”
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沈庆桢也不能再接着代表群臣没完没了地催着霍存这初经人事的女皇帝硬撑着临朝了,他立刻明智地站到了皇帝这边来,为她周详谋划,稳住群臣。
不过中间肯定还是少不了一番周折麻烦的,他接受丞相之职以来,已经出面帮助皇帝陛下挽过多次舆论导向,次数多了,金令牌也会被当做鸡毛一样不值钱了,威信这东西,是禁不起消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