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今天没有去菜园子的话，高大眼倒是会认下李本田这个肉票——大不了之后跟他道个歉。
可是他身上还有李本田禅师刚留下的伤，实在没那个底气承认——毕竟他的胳膊现在是真得疼。
“不是，他是……”
高大眼刚要说话，李本田抢先道：“我是高大眼的朋友——戒鲁和尚。”
一听不是肉票，面前询问高大眼的几个小孩拖着沉重的步子，沮丧地走开了。
高大眼：“秃……大师，你可别怪小虎，他就是太饿了。”
难得听见高大眼说句人话，李本田禅师不禁对他有些改观，然而高大眼：“俺一定要多借几家粮食回来。”
果然还是熟悉的配方，至于说借粮食，那一定是高大眼攥着砂锅大的拳头与地主老财们友好会谈。
至于有没有不友好会谈的情况，那请参考悟力大师的故事。
“大眼……可是你回来了……”
一道颤巍巍的声音从草棚里出来，高大眼听见连忙把受伤的手别在后头：“娘，你怎么起来，等儿子拿到工钱，就给你买粮食吃。”
“唉……大眼儿，这年头找个活计不容易，你这么早回来，就不怕掌柜的计较吗？”高大眼的娘责怪道。
“娘，今天店里没什么生意，掌柜的就放俺早些回来了。”高大眼连忙给他娘解释。
“没生意？那你这工钱还能发得下来？”
“娘，只是今天没生意而已。”高大眼连忙解释，“俺们家掌柜是做肥皂的，娘你知道肥皂吗？就是好猪胰子，您以前用过的。这在城里卖得可好了，不会没钱的。”
“哦，那还可以。”高大眼的娘听罢，这才躺下歇息。
另一个草棚有人道：“大姐，你可是有福气的，大眼儿好歹找着了活，可不像我家那傻小子，到城里给人扮鬼扮河童挣钱，也不知道能拿回来几个子。”
“就是，我那小子要有大眼儿的本事，我就是欢喜死了也愿意。”
耳边都是恭维高大眼的话，眼前都是破败和贫穷。
人们有气无力地躺着，有气无力地搭话，就像是即将死亡的活尸。
李本田的心里有些沉重——原本杀人也好，经商也罢，一系列的紧张刺激让他几乎忘了现在是大周王朝，一个王朝末年。
直到今天他跟着高大眼来到这片流民营地，他才感觉到一丝真实，一丝可怕的真实。
“你有何感想吗？”
李本田回头望去，风吹雪这小白脸竟然站在自己身后，“老实说，我也不喜欢这里，面对他们会让我心中升起一丝无力感。”
“就像很多人总是说要改变这个世道，要去救众生，可到了最后，却发现连自己都救不了。”
“听你的意思，似乎话里有话。”李本田道，“难不成你也有一颗救众生的心吗？”
“我可不敢有救众生的心，那样太累了，我只想……”风吹雪抬头道，“我现在倒是怕你有一颗救众生的心。”
“我不能有吗？”
“不是不能有，只是这颗心太过奢侈。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不得不提醒你，走上这条路的人几乎都死了。”
“想当年厉苍天何等人物，被先帝登台拜相，要与他共襄盛举。可是呢？不过是雨打风吹去罢了，就连他自己都下落不明了。”
听着风吹雪的话，李本田感觉心口像是被一层层的纱堵着。
即便他知道大周王朝本就是弱肉强食的社会，即便他知道他救不了这些人，即便他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他是做不到的，可他偏生就是没来由的不舒服，就像是灵魂深处伸出一只胳膊勒住他的咽喉。
忽然他大叫道：“不！”转眼消失不见。
“可真是个天真的人呢？只是这世道，天真的人又能会多久呢？”
风吹雪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本田消失的身影，他俩也认识半个月了，本来以为李本田不过是个有些不靠谱的和尚，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想要舍身饲虎的大和尚，真是令人意外——这世上还有这种人吗？
铁箱寺的菜园子，胡二这四个人围在门外紧张极了，来来回回地不停走动，忽然他们看见风吹雪进院子，连忙迎了上去，俨然是将他当了主心骨。
“你们怎么回事。”风吹雪道，“来惹事的不是已经被你们师兄给打跑了吗？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啊，风爷。”胡二道，“我师兄他疯了，自打跟着那莽汉出去回来之后就钻进房间里一声不吭，可吓人了。”
“您说，他不会是在流民那里被人家给糟……”
风吹雪适时阻止胡二：“你这话他可是会听见的。”
胡二冷不丁一激灵，顿时陷入到被李本田支配的恐惧中。
风吹雪朝胡二笑笑，便上去敲李本田的房门，吱哑哑房门洞开，里面伸出一张形容憔悴的脸，像是一宿没睡。
“就这一会儿功夫，你还化了妆？小脸煞黄煞黄的。”风吹雪笑道。
“防冷涂的蜡。”李本田窜出一句风吹雪接不住的梗，不过这也不重要，毕竟他的重点在后头，“风吹雪，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卖酒吗？”
“跟我一起？你不怕我前脚跟你合作，后脚就把你抓进牢城营？”风吹雪笑道。
“你怎么……”李本田有些诧异，自己的内心独白怎么被风吹雪知道了？难不成他看剧本了？
“你当时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我还能看不出你的小心思吗？”风吹雪道，“何况我也不能保证燕大、修五那群人的口风——串闲话可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不会是那颗心让人忽视了对我这种鹰犬的恐惧吧。”
“你太高看我了。”李本田道，“面对旁人的疾苦，生而为人，总会有些共鸣，但这共鸣就像是蒲公英，很快就会消散。”
“现在的我，只想挣钱而已。”
李本田坦然一笑：“为什么要做满怀热情的救世主？”
“做个俗人，吃喝玩乐，一身正气，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