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望着她，道：“的确不用烦心，不过是个下人，小题大做罢了。”
一两张当票也不是小事了，更何况还当了百八十两银子。忠毅伯觉得她敷衍了事，不满道：“倘若真是贼，怎么算是小事呢？”
青黛继续坐到她那张杌子上，“母亲也说了，不过是个下人。那就把她扭过来问一问。”
问一问，自然会露出马脚。
钱氏自然不会乐意，推脱道：“她原是我这里的人，倘若冤枉了她，岂不是府里的小器。”
一直站在那里的沈姨娘微微笑道：“若是不彻查，日后丢了更多的东西，传出去不就是娘子管家不利么？”
青黛很意外这位姨娘会帮助自己，她既然能在钱氏眼皮子底下进府还扶育了一双儿女，肯定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许昭月落落大方，不苟于心计，和那么挑尖刻薄的许元宴也没有过节。许明语更是一副无人可欺的模样，青黛觉得这沈姨娘肯定不是简单人物。
忠毅伯被沈姨娘这枕边风吹了过来，抬手道：“把卫婆子捆过来。”
钱氏挺直了腰杆，心道这次便救救这个卫婆子，可她没想到自己还为这婆子辩解，她就已经被忠毅伯一句可知罪，吓得什么都招了。
“老奴知错了，老奴下次不敢了。郎君，郎君，老奴这么大岁数了，不敢再犯了。求郎君不要把老奴扭送官府。”
卫婆子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全然没了平日的威风。
钱氏觉得她忒不争气，还没问什么话，就吓成这样了。于是扶着额角，也不去看她了。
忠毅伯意外她怎么这么快就招了，便继续问：“你将你偷了什么，都一一说来。”
卫婆子颤着声音，哭诉道：“一些五姑娘的首饰和摆件，不值几个钱的。”她抬头观察忠毅伯的脸色，哀求道：“老奴一大把年纪了，也经不起折腾了，求郎君不要把老奴送进大狱。”
外面有人掀帘子，是红樱。
她把一叠子当票呈上来，“郎君，这是在卫婆子屋里翻到的。”
顿时，卫婆子面如死灰。
忠毅伯随手翻了翻，“不值几个钱？”
卫婆子哭道：“有些是太太赏赐的，我也给当了，没有偷什么。”又忙爬到钱氏脚下“娘子，这些头钗都是你赏的，娘子，是你之前说要我——”
钱氏蹙眉，用脚把她踢开，喝道：“滚开！”她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厌恶，就像是被一条癞皮狗给黏住了。
青黛看见她这种厌恶，觉得有些模模糊糊地熟悉。
她想起五岁的时候，村前面经过官家富人的马车，零零总总如长龙。
前面是好些穿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后面是十几辆马车，最后跟着婆子小厮。
村里的庄家汉早就被鞭打回去，她和几个孩子好奇，偷偷躲在谷堆后面看这趟富丽堂皇的出行。
可还没等他们几个仔细观看和赞叹，就被前面的武夫揪出来，不许叫看。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个被绫罗金尊玉贵包裹的少年，扬起马鞭，往他们中间一甩。
她没被打到，但是有个孩子的脸瞬间就红肿了，疼得哇哇大哭。
青黛看见那个少年不屑的厌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恶臭难闻的垃圾。
这俩个眼神在她面前重叠，交汇成巨大的嘲笑。嘲笑像他们这样卑贱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青黛打了一个寒颤，不是的。
不是的，音妙和她说过。每个人都有存在的道理，再卑贱都有。可是眼下她迷茫了，好像钱氏这样的上位者，从来都没有瞧得起过她这样的人。
忠毅伯已经把人押起来了，卫婆子留下一地的哀嚎。
意料之中的结局，青黛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让别人透露给卫婆子，当票已经被拿了的事。卫婆子惴惴不安，又加上喜珠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说什么进大牢，还没来得及求助钱氏就被押送了。
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又被暗暗吓了吓，思来想后就招了。
青黛本来是要回院的，但是却走错了路，顺着赋月楼竟走到了一片竹林里头。
竹林里铺着青石板路，十分幽静，秋日里也是一篇翠色。
她心里赞叹，难怪母亲说梅兰竹菊四君子，翠竹与黄菊如今都见到了。又想到被算计而掉落的黄夫人，觉得一阵悲哀。
不知不觉竟到了一处地方，那里阴沉落寞，定睛竟是许明语的雅阁。
原是沈姨娘去许明语的小路，这里走得也近，方便她照料。
青黛不太想往前面走了，二哥哥虽然表面和善，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善类。
还没等她转身走开，竟踩到了青石板上青苔，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她痛的龇牙咧嘴，哀叫了两声。屁股没什么肉，反倒摔疼了她的骨头。
天色渐渐暗下来，青黛心道怎么如此倒霉。试着动一动，骨头嘎吱响了一声，吓得她僵住不敢动了。
她听到一声很轻的笑声。
不唐突也不失理，却让青黛头皮发麻。
“五妹妹来便是，怎么还行礼。”
该乖巧就得乖巧，青黛深知这个好处，于是泪眼婆娑道：“二哥哥，好疼啊。”
秋日晚上颇凉，他披了件衣服站在竹林里，身形像修竹一般笔直。打了一个黄纸灯笼，温柔地在浅薄的夜色里发着光。
周身飘渺，像是进了一副画。
许明语汲着鞋子走过来，浅夜间朦胧，把他五官都映衬地柔和了许多。
单手把青黛抱起来，仍是怡然提着灯笼，侠促她道：“五妹妹吃这么多，倒是为难我这个病人了。”
青黛哼哼唧唧地趴在他肩头，听了这话，羞愧想到自己最近吃得是很多，连脸都圆了些。
他衣服上有药草苦涩的香味，像墨一般，铺染进这片渐渐暗下来的竹林。
没抱多久，就进了屋子。许明语把小人儿放下，青黛小步小步挪到凳子旁，一动，屁股上的骨头就疼。
悲悲切切地心念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许明语瞧她那张小脸上满是神神叨叨，觉得很有意思。
外头有人过来送药膳，三个盏子放在桌子上。青黛看里面黑黑白白地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又是悲戚地想自己晚饭还没吃呢。
丝毫没有想到到刚才羞愧万分的自己。
“你要吃么？”许明语注意到她的神情。
青黛连忙摇头，却没有料到许明语眼疾手快地给她盛了碗黑黑的汁水。
她哽住了，这种黑黑的东西她一点也不想喝啊。
二哥哥还极为殷勤期盼地看她：“尝尝看。”
“......”
入口是苦涩的粘稠感，她强忍着要吐了的感觉，硬是把这口汁水灌进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