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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转机

薛问荆坐在桌前,垂眸闭口一字不吐。陆敏月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安静地流失着耐心。

两人中间的桌子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玉白瓷瓶。窗外竹枝摇曳,虫鸣声声,一只嫩黄叠翠的鸟雀发出一声清脆的长啼,从竹枝上一跃而起,轻盈小巧的身姿很快消失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

陆敏月先打破屋内压人的沉默:“这药妾请人看了,认得出的几味中有一半是大毒之品,几味没认出的都不是我大周有的。”

薛问荆坚持彰显沉默是金的好品质,从看了这玉白瓷瓶中的丸药后就不发一言。她没想到陆敏月会直接出城去问阿陆和小秋讨药,也没想到阿陆和小秋会这么轻易就给了她。

陆敏月不想与她继续枯坐着耗时间,起身道:“女郎不愿说就不说,妾这就把这瓶药送去给殿下。殿下认识的人多,总有人能知道这药是治什么的。”

薛问荆迅速出手拽住她的衣袖,抬起头终于开了金口:“我若告诉你,你能对殿下保密吗?”

陆敏月灵活应变:“这要看姑娘说的是什么。”

薛问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低下头又没了言语。陆敏月等了一会儿,坐下道:“好好好,妾答应女郎不告诉殿下就是。女郎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问荆看着她,“你发誓。”

陆敏月不假思索地竖起两根手指,“陆氏敏月在此发誓,若将薛女郎所说之事向世子殿下透露半句,天打雷劈。”

天气炎热,薛问荆一身轻薄宽大的衣袍,纤长的五指掩藏在衣袖下。她攥紧手心下压着的那小块衣袖又松开,几次下来把好好的衣料揉得发皱。陆敏月催她几句无果起身又要走,薛问荆闭上眼,下定决心道:“是虫子。”

陆敏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她,“虫子?”

“月姑娘可还记得,先前我患病求医,大夫说是因为我腹中有虫。”薛问荆睁开眼睛,语速逐渐快起来,“就是那虫子。”

陆敏月疑惑地瞪大双眼:“女郎先前不是说那虫子取出来了吗?”

薛问荆轻轻摇头。陆敏月明白了,猜测道:“女郎的意思是,先前的虫子并未取出,而只是用药物暂时压制?”

薛问荆没有回答,陆敏月知道这是默认之意,急道:“怎么会这样?是取不出来么?”

“其中缘故有些复杂,一时说不清楚。”薛问荆道,“总之那虫子并未取出。”

“那女郎为何不告诉殿下?”陆敏月声音里有明显的焦急与不解,“旁的不说,就那药,大夫说吃久了伤人的,没病也要吃出病来。殿下认识的能人多,女郎何不与殿下说了,就算不能把虫子取干净,换个方子也是好的。”

“不必。”薛问荆直直看着她,双眼沉静如枯井,“无论用不用这药,我都是将死之人,时辰早晚而已。先前我发病的事你也知道,好在那时候服药下去还是压住了,可总有压不住的时候,到时候虫子在我体内肆意钻咬,我必死无疑。”

陆敏月愣住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薛问荆轻叹一口气,垂眸静静望着宽大的衣袖上银线绣制的兰草纹案。陆敏月在她身侧坐下,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中,问:“就没有什么解决之法?”

薛问荆实话实说:“不知道。”

“那就是还有希望。”陆敏月的眼神亮起来,“天下这么多大夫,总有手段高明的,女郎不试试怎知道没办法?女郎听妾一句,先从这京城的大夫请起,一处一处试去,说不准不用多久就找到对症的。”

薛问荆只是道:“你刚刚答应了我,决不向殿下透露消息。”

陆敏月是个发誓向吃饭一样简单的人,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可她只知道世子对薛问荆有意,却不知两人现在是个什么境况,试探着说:“这要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女郎为何不愿告诉殿下?”

薛问荆望着她,忽然莞尔,“月姑娘关怀,我很感激。只是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其中自有我自己的缘故。”

陆敏月想了想,道:“那妾不与殿下说,等女郎回了家,妾暗中帮着女郎寻医,这样可好?”

她说是不告诉世子,可薛问荆哪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得道:“不瞒你说,我这回也吃到了苦头,正打算着回了家就请大夫呢。路途再远金额再高也要一一访过,能把这虫子取出来最好。若不行,少受些苦头也是好的。”

陆敏月深以为然。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陆敏月便走了。晚饭时候珮儿拿饭菜回来顺带携了套与她身上所着相似的衣裳,道:“太太昨晚宴席吃凉了些,今日请了个大夫来,陆姑娘见那人是熟识可信的,便说好了给太太诊完再来女郎这儿看一看,只说是府里的丫头病了。这事没告诉旁人,连殿下也不知道,女郎只要吃完饭换上这套衣裳就是了。”

薛问荆颇不赞同,不满道:“我这又不是寻常症候,这不是没的让人家起疑?”

珮儿赔着笑脸劝道:“女郎就信我们陆姑娘一回。陆姑娘旁的不说,看人是极准的,她说可信那就一定可信。”

薛问荆有些好笑,“我信不信又怎么样,你们人都请来了,我还能跑了不成?”

晚间陆敏月果然带了个大夫来,薛问荆只是如珮儿所说换好衣裳在屋里坐着。她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好为难人家大夫,望闻问切都很配合,只是省去了与且歌楼见面一事,只说出游的时候贪新鲜吃了些外头的东西。

那大夫诊完思索片刻,道:“姑娘虫在肠胃中,倒是有排出之法。只是听姑娘所述,此虫秉性凶猛,若取法不当恐反伤人体。姑娘可否把日常所服之药给老夫一看?”

不等薛问荆发话,珮儿立刻取了瓷瓶过来。大夫倒出一丸药来闻了闻,眉头皱了起来,“这丸中所含之药,有些像是他国之物。”

薛问荆来了些兴趣,“先生认得?”

“只是猜测,未敢确定。”老大夫谦虚道,“老夫年轻时候云游四方,曾至玘国境内,在那见过一种花,当地人称为迭罗,取其花蕊入药。此花异香扑鼻,令人嗅之不忘,老夫闻这药丸中似有迭罗花香。”

“迭罗。”薛问荆轻声重复一遍,问,“当地人用迭罗花做什么?”

老大夫答道:“此花有镇静安神之效,只是药效轻薄。老夫原以为当地人不过是取个香味,如今看来还有老夫先前所不知的诡秘用处。”

薛问荆听他言语间像是有几分把握,不由得有了些精神,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治病救人乃医师天职,怎算得上劳烦?”老大夫笑道,起身告辞。

陆敏月一直在旁边听着,脸上欣喜比薛问荆更甚,见他起身连忙跟上去相送,薛问荆只听她一路说着出去,好话不重样地往外蹦。

珮儿与珀儿两个虽不明缘由,但看见薛问荆脸色比前些日子好看了不少便知是好事,也凑过来道喜。薛问荆只是让她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什么都不知道就道喜。

两个人笑嘻嘻地去拧玫瑰汁子去了。她们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法子,说是要自己做胭脂,这几日闲暇时都在做。

夜朗星稀,晚风清凉。薛问荆心中有细小希冀星星点点亮起,却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转而一想,即使无法可治,那她也不过一切照旧罢了,也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