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夜深人静,太初宫内静谧无声。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折射进房内,微风徐徐,月影婆娑,甚是好看。
房内,小荀子打着盹,流着哈喇子,仰躺在靠椅上,姿势要多诙谐,有多诙谐。
就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稍微挪动一下身体,都会惊动小荀子倏地睁开眼,朝我撇来警告的目光。
不得不说,能在皇后跟前当差,还是有他过人之处。
虽垫着软垫,但膝盖上刺骨的疼痛,又麻又痛,避无可避。仿佛有无数的针,扎在肉里,拔不出,又躲不开,任由它一点一点攻略意识。
夜色微凉,长夜漫漫,我看着房内微弱的烛火一点一点消逝,化成一摊“泪水”……
深春的夜里,不似寒冬腊月的夜里寒意蚀骨,但仍旧是掺杂了一丝没有消退的寒意。
后半夜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在身上,凉凉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意识逐渐消沉,我想阖上双眼,想躺在软软的床榻上,想盖上厚厚的被锦,想打晕小荀子,想从地上爬起来……
我的手,刚伸到小荀子的跟前,一根银针,倏地,凭空划过我的耳边,准确无误地扎进小荀子的颈间。
我惊愕!
顾不得查探小荀子的生死,下意识回头,对上幕后黑手。
赵圳目光幽深,与我四目相对,右手还保持着打出银针的动作。
“只是点了他睡穴,死不了。”
赵圳似是解释道。
我狠狠瞪了赵圳一眼,想从地上爬起来,一拳砸在那张如冠玉的脸上。但奈何刚站起来,膝盖上就传来剧烈的疼痛,还没走一步,就倒在了原地。
“别乱动。”
赵圳已从床榻上下来,扶住我,将我扶到床上。
“不劳烦五皇子操心。我这腿,就是废了,也不敢指望五皇子。”
莫名的,我心中憋了一股气。
以他的身手,搞定小荀子,轻而易举。
可是,他看着我跪了大半夜,都视若无睹。
如果刚才不是我要动手,他是不是今夜都不会出手,拉我一把?
赵圳不语,用掌力在我膝盖上揉搓,不一会儿,一股暖暖的热流,从膝盖处,源源流进体内,很舒服,腿上的疼痛消散了不少。
知道是他在用内力替我疗伤,我移开视线,望着睡死的小荀子,再看看屏风,心底对赵圳的那点怨气,没了个七七八八。
“别输内力了。我这具身体没那么娇贵,跪上一夜废不了。”
我嘴硬,不想向赵圳道谢。目光睨到赵圳胸前隐隐的红色,知道是他刚才下榻扶我,扯到了伤口。
心底,隐隐有些歉疚。
我被罚跪,不是他能控制的。前半夜他明哲保身,不出手弄晕小荀子,无可厚非。
我跟他之间的交情,本就没有那么深厚。
昨夜他留了我一命,已经是仁慈。
赵圳不语,打开北冥月送来的四方盒子,取出里面的药,直接塞入我嘴中。
“赵圳!这是给你涂抹伤口的药!”
我气极,北冥月给他的伤药,他竟然问都不问就把药塞进了我嘴里!
外药内服,他想毒死我?
“这是百邪草,内外皆可,对你昨夜留下的伤,有用。”
赵圳看着我,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淡不可见。
我一怔,昨夜与那几名黑衣人过招,的确留下了伤。不过,经过昨夜休养,我没放在心上。
今日又忙于应付借着看望的借口,各种试探的晋王,皇后等人。早就记不起自己身上还有伤。
他竟然记得。
“多谢。”
百邪草,很普通的一味草药,但对伤口愈合,有极好的功效。
北冥月先入为主的刻意误导我,说是北冥特有的伤药,让我放松了警惕。
此刻回味着口中残余的药味,的确是百邪草。
不是什么北冥特有的伤药。
我警觉地盯着赵圳,嗅到了一丝猫腻。
果不其然。
赵圳将那四方盒子,一端拿在手里,放在烛火上烧。
不一会儿,盒子不但没有引起火苗子,反而在烛火下,显示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字。
隔得远,我并未看清上面的字。
但如此隐晦,很显然,那上面的字,不是什么可以放到明面上的事情。
赵圳用手在盒子上轻轻一拭,那上面的字,荡然无存。
我屏住呼吸,看着赵圳将盒子放回原位,一时间心绪复杂。
我好像,又被扯进来了。
“小心张太医。”
赵圳突然道,我下意识睨了眼早被我悄然揉成粉末撒在地上的药丸。
大抵猜到了,张太医并非如表面这般简单。
“张太医医术上乘,为人正直,何以见得他不是善类?”
我盯着赵圳,试图从他的口中,探听一二。
赵圳这次倒是没有回避,简单吐露了几个字,但对我而言,扎在心中那根针,无疑又被人拨动了一下。
“他是太子的人。”
听到“太子”二字,我握紧拳头,一种可怕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
今夜张太医来太初宫,是真的顺道来查看赵圳的伤势,还是因为受人所托特意给我带药丸?
他既是太子的人,所托他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从我陪赵圳踏入临安的那一刻起,只怕是,我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钉子。
“赵圳,宁家村被屠村一事,你们早就察觉风声,对吗?”
我审视着赵圳,突然觉得,我一直认为无辜的人。又哪里是无辜?
“苍生也知道此事,对吗?”
我冷冷地看着赵圳,心下寒凉。
我毫无防备去相信的哥哥,他是那般憨厚,淳朴。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宁家村民惨死刀下,却袖手旁观?
难怪,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赵圳先是被人推进河里,苍生紧接着告诉我,他察觉宁家村不太平,让我带着娘去江县外婆家小住一段时日。
而宁家村被屠村那日,赵圳恰巧发烧,村长一家去了江县看病,还恰巧带上了苍生,躲过了一劫。
这么多的恰巧,说是巧合,只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信。
可我当时居然没有察觉!
是他们的隐藏太深,还是我太愚钝?
我宁可相信后者,也不敢揣测人心可以如此复杂。
“为什么不救宁家村的村民?张秀才夫妇,李家嫂子,李家姑娘,还有大壮二壮……他们淳朴善良,跟你朝夕相处!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任人屠杀?你哪怕是告诉他们一声有危险,宁家村也不至于会无一生还,会血流成河。”
我看不到自己此刻的神情,但想来是难看的。
我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压低自己的声线,可我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手,狠狠的一拳,砸在赵圳脸上。
赵圳擦拭着嘴角的血渍,他很镇定,并没有被人揭穿的不堪,也没有被人指责的羞愧。
“不舍弃他们,那夜死在刀下的,就是我们。”
赵圳的声音很冷,没有起伏。
舍弃,多么讽刺的一个字眼。
“没有人可以凌驾于他人生命之上,你也没有这个权利。”
人活一世,不过是短短的百年生死。他怎么可以算计别人的生命还如此淡定?
“如果我危及到你,你是不是也会同样舍弃我?”
我凝视着赵圳,想要看穿那双幽深的瞳孔。
赵圳缄默。
我嗤笑。
到底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或者准确的说,是我太高估自己在赵圳心底的分量了。
我竟然妄想着,以己度人,妄想着对别人好,别人也会感念。
到底是我不懂这人世间的人情复杂。
“苍宁,那你呢,你会舍弃我吗?”
赵圳别开目光,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我会舍弃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