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谷雨分会,文宝稷神香】!
赵秉烛闭目良久,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憔悴。
待他缓缓睁眼时,眼底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目光久久凝在东城楼堂中那道青衫身影上。
“像实在太像了.!”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茶盏,
恍惚间,他看到茶汤涟漪里,倒映出二十年前的烟雨江南——梅子黄时的渡口,乌篷船头立着个单衣如雪的少年。
初出茅庐的江晏,自江阴县来江州府城赴考,一叶轻舟便轰动了整个江州府。
记忆中的府学院,总是那么热闹。
府学院内,他赵秉烛和太守薛崇虎、监察御史江晏、院君周山长等人,乃是同窗。
江晏一袭白衣,执卷立于堂下,总是三言两语便辩得满堂学子哑口无言。
薛崇虎常横剑拦路与人比试,虎目中的战意能让对手胆颤,却总在江晏含笑的注视里颓然还鞘,苦笑认输。
而周山长当年那个总是捧着书卷,木讷腼腆的青年,尚且在府学院籍籍无名。
后来,
江晏赴京赶考,一举登科,金榜题名,入镇妖司为监察御史,锋芒毕露,炙手可热。
薛崇虎亦同榜高中,如今执掌江州府,虎踞一方,威势赫赫。
而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周山长,虽初次落第,却蛰伏三年,再赴帝城,厚积薄发终成金科进士,如今已是江州府院君,执掌文教,权柄渐重。
唯有他赵秉烛,止步举人,屡试不第,半生蹉跎。
那些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终究化作心底一根尖刺,每每触及,便是心中隐隐作痛,越发意难平。
他曾以为,随着江晏在塞北道失踪,江家就此败落,那段辉煌的过往终会如烟云散去,无人再提。
可今日,
其子江行舟的出现,却像一柄寒光凛冽的剑,狠狠劈开他尘封多年的旧伤!
这哪里是什么寒门学子?
分明是二十年前那个,压得整个江州府学院喘不过气的梦魇,再度归来!
“当年,我们江州府学院这一辈.
多少人被江晏压得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赵秉烛面色铁青,死死盯着江行舟的侧脸,那眉宇间的神韵,竟与记忆中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渐渐重叠。
他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几分当年败给江晏时的不甘。
却见堂下那始终沉默的青衫少年,此刻微微抬眸,朝他看来。
眸光清亮如雪,清亮得刺目。
恰似当年那个,
让整个江州府学院都黯然失色的,白衣少年郎。
“江行舟的文章,远超同辈。
这悟道修行,也是深不可测。
他比当年的江晏.更可怕。
假以时日,
必成大患断不能留!”
再睁眼时,赵秉烛神色已恢复如常,唯有袖中攥紧的掌心一道猩红。
东城楼上,春风拂槛。
周院君负手而立,望着眼前青衫磊落的少年,眼中掠过一丝恍惚,随即抚掌笑道。
“后生可畏啊!比你父亲当年风采,更胜一筹!“
话音方落,周院君转身面向楼台众宾客,广袖迎风一展:“今日谷雨文会,可以开始了,共设十场文章比试——!”
“对联争锋!”
“飞斗令!”
“箭矢射壶!”
“七步成诗!”
“谷雨诗!”
“谷雨词!”
“谷雨文章!”
“以上名目,皆有彩头凡是夺得其中魁首,便可登上楼台列席,并且获得一件奖品!”
周院君每报一个名目,
在东城楼下的众童生们眼中便亮起一分光彩。
名目越多,他们的机会也越多。
周院君含笑环视在场的诸位进士:“要不,我们这些前辈,为众后辈们,添一些文会的彩头?”
他袖中轻拂,自锦囊中取出一物。
只见掌中托着一块琥珀色的香膏,甫一现世,竟有淡淡谷香萦绕楼台。
几位童生案首面面相觑,显是不识此物。
“呵呵,院君好大的手笔!
此乃稷神香】,采五谷穗之精,经三蒸三晒炼制而成。修士若闻此香,可滋养神魂,令文思泉涌!”
太守薛崇虎朗声大笑。
江行舟不由目光一亮。
此文宝是一件好东西,数量极为稀有。
因为要采集五种五谷的穗,受时节限制,制作流程非常繁琐,极少人愿意去制作此物。
他心中挂念此物,已经好长一段时间。
可惜,在江阴县、江州府的坊市,都买不着这稀罕物,也不知何处才有。
没成想,周院君手里有一块稷神香】。
“周兄既出此重宝,本官岂能小气?”
太守薛崇虎自怀中取出一方紫檀木匣,掀开,但见一块青碧如玉的茶饼静静卧于其中,表面金毫隐现。
“此乃御赐‘雨前龙芽',专供举人饮用的才气茶。
莫说童生、秀才,便是举人耗尽才气,只需含上一片,片刻间便能恢复如初!”
裴惊嶷老夫子闻言,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支青玉狼毫,道:“既如此,老夫这支蕴养数载的‘文心笔',今日便赠予今日的魁首罢。”
那青玉狼毫悬于空中,竟自行吞吐着淡淡才气,显非凡品。
翰林学士用过的狼毫笔,哪怕原本是一件寻常之物,沾染了学士经年的才气,那也成了一件小极品。
“老夫偶然得了一份前朝真本,今日便献出来,权当谷雨文会的彩头罢!!”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进士捋须而笑,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书册。书页展开的刹那,竟有淡淡文气如烟霞般流转,引得满座惊叹。
一时间,东城楼上气氛愈发热烈。
各府家主、进士举人们纷纷慷慨解囊,赞助这场文会。
这已经是谷雨文会的惯例。
有出一方举人砚台。
有出进士手札真本残页。
有出一块极品墨条,墨香竟凝而不散.。
在东城楼台下二千名童生早已看得心潮澎湃,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文房至宝,此刻都成了谷雨文会比试的彩头。
随便哪一件,都足以让他们的文道修行更上一层楼,指不定就成了他们改变命运,考中秀才的文宝。
礼官手持玉简,立于城楼高台,声如清磬道:
“今日谷雨文会,设十场小比——”
“凡夺任意一场的魁首,可登楼列席,受彩头之赐。”
话音一顿,礼官环视台下众学子,继续道:“若有文章能问乡】、叩镇】、出县】,更可获一份额外嘉奖。”
此时晨风忽起,卷动礼官衣袂。
他忽然提高声调:“但若——”
“有童生能作一篇达府】之文,又或是夺得三个分场以上魁首,魁首数量最多之人!”
全场闻言,骤然一静。
礼官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赐谷雨文魁】称号!不论他府试成绩如何,本府皆保一个酌情秀才】功名!”
最后一字落下,
“太好了!”
顿时,楼台下的童生们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这不仅是一场寻常文会,更是一条直通秀才的青云捷径!
顾知勉只觉胸中热血翻涌,指尖都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这谷雨文会有这般天大的好处!
江州府试极难,一共考三场,场场考的内容不同,如迥异天地。
多少才子因受偏科之痛弊,纵有满腹经纶,却在府试其中一场失利,痛失秀才功名。
莫说寻常童生,便是那些摘得各县童生案首之人,也经常在府试中折戟沉沙。
正因如此,酌情秀才】历来只赐予各县的童生案首】,保其即便马失前蹄,仍可守住一个酌情秀才的功名。
而今日这谷雨文会上,谷雨文魁】也可获一个酌情秀才的恩典!
江州谷雨文会,正式拉开帷幕。
裴惊嶷老夫子、太守薛崇虎、院君周山长等一众进士举人纷纷走下东城楼台,与童生们共襄盛举,参与文会。
六位童生案首,也跟在他们的后面。
霎时间,东城楼外的郊野,十大分场文会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对联!——拆解各种回文对联、解字对联.对联最多者,为本场魁首,奖品御赐雨前龙芽】。
箭矢射壶——将历年谷雨佳作刻于紫檀牌上,放置一壶,童生们在数十丈外投箭夺牌,中最多者为魁首,奖品稷神香。
谷雨诗、词——写出的诗词文章,品级档次越高,自然是魁首!奖品文心笔.。
这些皆是谷雨文会的经典名目,众童生们也早已熟稔于心。
顾知勉忽而叹道:“可惜江兄那两首[达府]之作,未能在此亮相!若有一首在此,这谷雨文魁之位,必属他无疑!”
韩玉圭摇着扇子,淡然一笑:“他又何需此等虚名?身为江阴案首,最不济也有‘酌情秀才’保底。
如今他在府试,不过是争一争——能否再夺秀才案首罢了!”
顾知勉恍然,点头道:“也是!”
“走,去诗会瞧瞧!”
院君周山长、太守薛崇虎,以及江行舟等六位童生案首,一行人浩浩荡荡,径直来到文会分场之一——谷雨诗会。
此处早已汇聚二百余位童生,或负手沉吟,或提笔疾书,皆在苦思佳句,争夺诗会魁首。
韩玉圭、曹安、顾知勉等一众江阴童生亦早早候在此处,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写出一首上乘的谷雨诗。
顾知勉眼尖,远远便瞧见周山长、薛太守一行人的身影,当即高声道:
“前日得见院君大人东海镇妖之威,晚辈心潮澎湃,偶得拙诗一首,愿献于大人!”
说罢,他昂首挺胸,手持一份写好的诗笺,朗声吟诵:
“《谷雨·赠周院君斩妖行
墨池忽作东海倾,
纸上雷奔匣龙鸣。
三尺青锋未出鞘,
先有文光射妖星!
书生何曾负侠骨?
笔锋即是剑锋路。
写得达府诗成时,
要借天雷洗妖窟!”
在场众童生们,大惊失色。
“这小子,真是人精啊!.我怎没想到这一手?!”
有人低声暗道,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谁都看得出,顾知勉分明是早备好这首颂诗,就等着院君大人现身时,一鸣惊人。
负责诗会分场的教谕眼前一亮,抚掌赞叹:“妙哉!此诗至少当得‘叩镇'之评,按例当赐叩镇级犒赏一份!”
说罢他亲自捧起这篇诗笺,急忙恭敬呈于,到达分会场的周院君面前。
先不管这诗好不好,
院君大人喜不喜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若是送银两给官员,那是受贿,私下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
但是,你当众堂而皇赋诗一首给州府的官员,在诗中吹捧对方的威名,那对方绝对是笑容满面的,不会拒绝。
万一这篇文章流传开来,
随着岁月的积累,晋升[出县]、[达府],流芳百世,那可就青史留名了。
这是既送了好处,又能得到潜在的回报。
“妙哉!此战诗颇有叩镇】水准!”
周院君闻言,既觉啼笑皆非。
这赞颂他东海斩妖之诗,又不得不含笑纳之。
至于此诗是闻乡,还是叩镇,就不去细究了。
他看见诗笺的落款,“江阴顾知勉!.去领一份叩镇诗的犒赏吧!”
“学生顾知勉,多谢院君大人!”
顾知勉欣喜若狂,拱手一礼。
院君大人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可见他的名字已经入了院君的眼。
待到府试时候,周大人若是一念想及此刻,说不定判卷时候会给他手下留情。
一时间,
众童生们纷纷效仿,谷雨文会赠诗,蔚然成风。
“江兄,可有好诗!”
顾知勉见江行舟迎面而来,朗声笑道。
“罢了,我就不跟顾兄争这一场谷雨诗会的魁首了!”
江行舟摆手一笑,目光却已投向别处。
他看中了另外一件文宝——稷神香。
“罢了,且去另一处会场!”
周院君本来,还想看看几位童生案首,能否做出一首好的谷雨诗。
却被众童生纷纷赠诗的热情扰得头疼,只得放弃此念,领着众人一行匆匆离了诗会,兜兜转转,转至箭矢射壶】分会场。
此处只闻箭矢铮鸣,还有字诀文术之声,不见半句赞颂他的诗文,倒是个谷雨文会难得的清净之处。
“尔等,可要争一争这谷雨文会,箭矢投壶】的魁首?!”
薛太守朝着六位童生案首笑道。
“学生对箭矢射壶,略有心得!”
暨阳案首沈织云,连忙拱手道。
众童生案首也纷纷点头。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表现的机会,若是再不抓紧表现一番,这次的谷雨文会,恐怕要颗粒无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