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清雨伏在alpha肩头,他们之间距离又近了。纸张摊开在桌面,在全是公事报告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
——婚前协议。
白纸黑字交易,性行为。
“一个要求。”
赫琮山桎梏住他的腰,冷沉:“随叫随到。”
瞿清雨无法遏制战栗,他头脑再度混乱,直到alpha强制握住他的手,笔尖在乙方处落下第一笔。
需要签名的地方有五处。
瞿清雨签了。
他字迹签得潦草,近三十页的文件,开头结尾无非那么两句。
最后一处他执意停下笔,问:“你以为这是我想要的东西?”
地毯拆过,换了黑色,颜色太沉,赫琮山抬起他下巴,漠然:“还有什么。”
从军医变成军医首席太困难,而倒着来,从军部最高级别长官身边走上首席之位就太简单了。
五年之内,如果战争,仅需要三年。
瞿清雨不再说任何话,他抬起眼睫无声地看了赫琮山一会儿。
alpha始终平静。
他握住了自己的手,太用力手指被握断一样疼痛。
纸张“哗啦啦”翻页。
有一秒钟瞿清雨快要不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冰冷针尖落在后颈时他闭上了眼,寒气穿透皮肤,他五指猝然收紧了。
赫琮山原本要抽身离开。
kii某种程度上能让对方感同身受到他易感期千分之一的痛苦,但要在爱里计较谁多伤谁一分并一丝不苟回敬,那太愚蠢了。
因此当beta青年在呓语中流露痛苦的第一秒,他仍然动了。
来日方长。
上校漠然想。
调任通知由军事总部下发,辗转递至华西崇手中已是十天后。秦荔来找他要beta医生的身份证明及职业资历原始件,他当天脱了军装,出现在医院大楼时仍然引起不小轰动。
军部一切公开露面的活动由他代劳。
秦荔不是很能理解他的长官做出的选择,医院人头攒动,他等了三个小时,耳朵进了不少风言风语。
beta。
一个beta。
beta大多愚钝、平庸,工蚁一般密密麻麻遍布社会各个角落,日复一日重复相同的机械性劳作。秦荔并不认为一个beta能不靠外力出现在赫琮山面前,即使没有背景,也一定有不俗手段。
秦荔清楚这是偏见,偏见之上的一切观感都带个人主观色彩,然而他无法克服这种偏见。
他出身情报侦查科,比赫琮山更早拿到对方的资料。
医院大屏上滚动红色字幕,beta医生的姓名高居榜首。他的证件照摆在一边。
非常令人心动的一张脸,眼瞳深如海,不笑似三分笑模样。
“长官。”
直到身后alpha士兵提醒他,秦荔才抬脚离开。
……
薄薄几张纸,华西崇从抽屉摸出了老花镜,戴好,从头到尾细致地浏览。那份受任证明白纸黑字,让他反复阅读的地方不在其他,在背后的意义。
他对军医选拔的流程很清晰,门槛对他的学生不算什么,对方很优秀。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是beta,指挥官的军衔又太高,地位敏感。
他的军官可能是某个尉级军官,最高是某个少校,绝不会是赫琮山。
末了华西崇佝偻着身体去拿所有的资料——那些证明材料被他用藏蓝色文件夹锁在保险柜的纸箱中,连着一张大额支票。
秦荔顿了顿。
老军医直起腰杆,不容置疑说:“我要确认他出于自愿,完成这份婚证。”
二十多盏骨灯幽幽,灯光薄纱披盖。
指挥室那条长廊过暗了,犹如一条伸长的幽冥地府桥。残阳如血,血花颜色映在森白骨灯上,美丽诡谲。beta青年推开门那一刻秦荔缓缓抬头。
他比照片上清瘦得多,后靠在墙壁上,单手撑住了腰。alpha大衣压着纤细骨架,垂至脚踝。袖子也长了,他没卷,任由它落下来,挡住手腕。灯光晦影偏爱他五官,叫老师时垂了深蓝的眼:“老师,这种事……”
他笑了笑,道:“我是自愿的,您放心。”
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被强迫做什么。
华西崇勉强被说服,仍心存疑虑,于是说:“今晚先回医院把转职的文件弄了,你手上还有两个病人,也收收尾,该交接的交接。”
alpha夜视能力极佳,秦荔隐约感觉到beta医生难耐地、低低地喘了口气。他看向对方身后。
巨大影像半浮空中,红点坐标闪光。秦荔目光一凝——缩放模型图出来了,红点连成无数条线,密密麻麻。
高等级alpha的记忆力和感知力太强悍,甚至不需要塔台经纬度就能一人绘制空间图。
七个中央点。
alpha军官含着烟卷,随手搭了衬衣:“秦荔。”
秦荔:“长官。”
有一瞬间alpha的目光和自己身后beta交汇,变得晦沉。
“你去。”
秦荔谦卑:“是,长官。”
从机甲上下来又至深夜。
瞿清雨在医院淋浴间简单清洗了身体,他一直喘息,不得已给自己打了一针抑制剂。
十分钟后情潮退去,他用冷水洗了脸,冰得清醒。
外面有酒香,华西崇年纪大了,看了几分钟军事新闻后闭着眼睛打瞌睡。面前放着白酒,没酒杯,他一前一后放了两个碗。
瞿清雨拿过白酒倒满了两个碗。
“我陪您喝点?”
华西崇醒了过来,耷拉着眼皮说:“是赫琮山。”
说的是后颈被咬的那次。
瞿清雨手指在碗口摩挲,说:“是。”
“不是为了别的?”
是或者不是都会变成是,没做过的,做过的,都是做过的。
瞿清雨最终说:“不是。”
华西崇语重心长:“你要清楚你在做什么,这么多人等着戳你脊梁骨。你和他在一起,不好受。”
瞿清雨笑了:“这有什么。”
他弓着身体,背后脊梁骨拓印出来,深而重的一部分:“要是这世界上的人每说一句话我都掉块肉,我也就剩一副骨头了。”
华西崇一拍桌子,白酒荡出来:“谁敢说你?”
酒水辛辣,瞿清雨笑意很淡:“没有。”
华西崇感叹地说:“换个alpha……我不会轻易同意……赫琮山……”
瞿清雨忽然问:“为什么?”
“军队有信息素抵抗测试。”华西崇意外他不知道,“绝大部分时候,他们的意志力能超越生理本能。”
“至今赫琮山没有和任何omega度过易感期,出于对他身体状态的实时检测,他每一次易感期的录像都在绿湖疗养院。”
瞿清雨:“每一次?”
华西崇听见他怀疑的语气,顿时瞪眼:“这是能乱说的?涉及军部高官私事。”
瞿清雨沉默不语。
华西崇喝了酒,絮絮叨叨说:“总归和alpha在一起……不管是谁……受了委屈要说……我记得你刚来医院被人倒酒精的事……之闵……也对不起你……”
人老了,就记得华之闵把自己关起来的事,翻来覆去说对不起。说着说着他睡去了。
瞿清雨给他披了条绒毯。
唯一的儿子进了监狱,小老头瘦成干巴巴的一条,身上都是骨头。
瞿清雨在窗边坐了很久,冷水冲了第四次澡。他的呼吸频率非常不稳定,伴随omega发青的前期症状。他坐在黑暗中点打火机,背脊嶙峋单薄。
他当初警惕心不强,又很缺爱,他并不喜欢华之闵,alpha追他的时候他刚成年,或许没成年,他对爱和性的定义还非常混乱。
他记得自己没有对华之闵释放过喜欢的信号。
发烧了。
消炎针剂和退烧药就在手边,瞿清雨浑不在意地卷起袖子,他眼皮绯红发烫,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他似乎能理解一点赫琮山。
易感期本质是情绪极其容易失控的时候,不应该离开。
值班室狭窄不透气,却令他感到安全,距离第二次注射kii过去整整十二个小时,他很快就会陷入下一轮结合热。
瞿清雨知道他必须尽快回到十七楼指挥室。
他手脚冰凉,没什么力气,也不想动弹。腿根被捏得发青,肩膀在浴缸摩擦得破皮,动一动浑身都不适。他双手抱住膝盖,在不坚定中动摇。
爱这东西很奇怪,矿山里藏着重重宝藏,也可能是尖刀利刃。一整盒流光宝石焚成碎碳,再怎么避免,到头来还是互相伤害。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瞿清雨在冷风中磨碎了那块苦而涩的退烧药,褐色药片压在舌根下。他拢了拢上衣,走出值班室,对站在外面的alpha副官说:“走。”
天是黑的。
路过最热闹那片商业区,开车的alpha勤务兵不明所以停下。
后视镜能看到alpha军官伸展的长腿,他刚从执政官府邸出来,为他用枪指着执政官脑袋做毫无诚意的道歉。
alpha勤务兵擦了擦额头的汗:“上校,外面是商圈,您要看看吗?”
说完又后悔,赶紧:“怕不安全,我们还是……”
后座alpha军官开门下车。
风铃“叮叮当当”响。
糖果店装修五彩斑斓,空气中有蛋糕香甜绵软的味道。
alpha伫立在和他冷硬风格截然不同的漂亮橱窗前,星星灯在他眸光中闪烁,他站了很久,直到售货员来询问:“先生,您需要什么吗?”
赫琮山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售货员热情地说:“您是为您的omega挑选蛋糕吧,不知道选什么口味我可以为您介绍。这款是草莓奶油味的,很多omega喜欢,不会出错;这是我们店的新款,白茶味道,清甜爽口不腻,这月销量最高……都不喜欢?那您的omega有什么口味偏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