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回答, 让魔王失语一秒。
他凝目看去，竟然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玩笑的意味。
圣人忽然摇头：“其实我不大明白，你在折腾些什么。”
魔王和圣女终日互相蒙骗, 但在圣人面前, 他倒是没说谎：“星空规则。”
双方同时沉默了一下。
“不打碎既定的星空规则，无法成神。”
传言没有错, 上古神明为了一家独大, 先后堵死了各自渠道的成神道路，神明并非不朽, 他们死后化作星空规则, 以至再无后来者。
魔王嗤笑：“你信不信，魔祖和人祖也不甘心。终其一生，他们只能困在成神的边缘。”
生命树是唯一的希望。
它能独自主宰一方天地的时间和气候, 分明不受此间位面世界意志的束缚, 多半是什么天外邪物。
只要能夺舍它，自己就可以突破规则, 晋升成为新的神明。
至于圣女口中，生命树可以沟通神谕，为他提供成神的办法, 在魔王看来跟睡前故事一样可笑。
魔界王族以夺舍起家, 没有谁比他们更懂得其中发家之道, 从第一眼看到生命树，他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很失望。”魔王轻声说。
本以为是一个先天强大的灵魂, 自己只需要捕捉到生命树吞噬灵魂的虚弱时刻。
没想到，多年后, 还有峰回路转。
圣人认真道：“如果你多看点书, 就会发现, 所有时代的转折点，光明一方胜利的次数占大多数。”
“是吗？”
魔王目光垂下的地方，透白的树枝爬满天际，湿润的液体化作水雾。
当它坠散在受伤的神官伤口，那些伤口顿时肉眼可见地痊愈。
倚靠生命树的祝福，战局正朝着圣庭一方倾斜。
魔王口吻蕴含几分宽大：“兵对兵，将对将，好久没打过这么干净的仗，倒有些不适应。”
圣人冷笑，魔将和魔女始终没有出手，明显是在护着什么人。
他稍费了一番功夫才看清，面色有了罕见地动容。
是咒师。
“天生咒师，上万圣庭军，还有周围埋伏在空间里的亲王，恐怕是冲着路迦去的，你管这叫干净？”
依照这条封锁线，想要接近生命树，必定要耗费惨烈的伤亡。
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要清除这些‘路障’，不然路迦拥有贤者之剑也无大用。
双方对话间，空气中忽然出现一些特殊的气息。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树根覆盖最浅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溢出一缕缕灰白色的雾气。
魔王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迷雾之中，一道手中缠满细线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半空中。
来人灰白色的头发就像是手中的丝线一般，诡异轻轻飘动着。
报纸上早就刊登过早恋和黄昏恋的照片，他一眼认出。
魔王冰冷道出四个字：“阿莱克斯。”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这个在大陆耳熟能详的名字让场上肃静了一瞬。
有些名字会犯忌讳，在大陆不可能出现同名，不知是谁说了句：“阿莱克斯早就已经……”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亡灵法师本就是传说中的不死生物，每隔几十年，就陆陆续续有传言，说这位最黑暗的存在并未泯灭，还在世间作怪。
正在和精灵王缠斗的最高神官并未太多惊异。
他立刻分神下达命令：“百人为一小队，队伍间分散至少百米。”
亡灵法师可以主宰人的思维，引发混乱，以小组为形式规避，队伍间互相监督最为稳妥。
魔王的神情却渐渐变得凝重。
明明生命树附近已经是铁板一块，但他总觉得哪里被忽略了。
他其实并没有太把阿莱克斯放在心上，后者不得不和伊里亚德绑定在一起，已经说明状态和实力大不如前。
实力衰退，时隔千余年往日的手下也早就分崩离析，威胁性……似乎完全可控。
但是现在。
刺啦，刺啦。
好像有什么古怪的声音，确定不了来源。
弥漫在空气中的细线疯涨着，茂密程度几乎快要赶上生命树一半的枝条，双方呈现出一种无声的姿态锁定拉扯。
小卒只能当小卒，魔王并未向普通士兵公开过阿莱克斯的事情。
眼下那些魔将和圣庭军还沉浸在原始的震惊中，能制衡生命树，真的是阿莱克斯回来了！
这位酷爱战争以残忍著称的亡灵法师，难道不是该站在黑暗的一面，为什么跟他们对着干？
地面起伏晃动，圣庭军小队停下列队的脚步。
“怎么回事？”守在附近的军队不敢远离，目测前方万米都在动。
忽然！
一根白骨从地底钻出。
周遭圣庭军吓了一跳，才刚冷静下来，地底全是哗啦啦的声音。
雪貂带走的礼包迎来拆封，一枚凭空出现的骨片悬浮在雾气中央，平地起风。
生命树庞大的树冠成了扩音器，在它身体里爆发出不同尖锐的哀嚎。
强烈的负面情绪侵蚀在场所有人的大脑。
手，头，髌骨……一场白骨泥石流正自地底爆发。
丧失血肉的骷髅从地底争先恐后地爬出，抱着曾经剥夺生命的蠕动树根，缠在身上就像婴儿的脐带。
天上是生命树凝成的霜白，地面是白骨铺成的惨白。
迷雾之中的身影依旧优雅立在外场，媒介搭桥，沟通着生命树体内的亡灵残念。
魔王视线快速穿梭过万千白骨。
伊里亚德呢？为什么只有阿莱克斯登场，另一个在搞什么鬼？
然而就在他专注白骨时，所有骨头齐刷刷一手指天。
魔王看到了无数中指。
“……”
没有给他更多观察的时机，雾线和骨头环环相扣，羽毛笔黑色手套下闪烁着莹莹鬼火。
他笑容隐藏在雾气背后：“现在，轮到我来写小说了。”
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魔王今天第一次真正出手。
圣人暗叹终于停止‘罚站’，他以指为兵器，一力压下魔王发起的进攻。
几轮大规模的魔法闪爆，刺得下方眼睛都睁不开。
最高神官想对守在生命树周围的圣庭军呐喊队形不要乱。
可惜刚张口，精灵王的箭矢就对准他的o型嘴射出，卑鄙的行为让他很难再抽出间隙说话。
交手时，魔王看向对面的圣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多日前对方突袭圣庭，试探生命树顺便转移实习神官是假，原来是为了藏东西！
一枚骨片藏在骸骨堆，就像是把一滴水扔进大海，生命树也不可能发现。
最高神官也发现异常的关键，找到了媒介。
看着散发煞气的骨片，他喝道：“销毁它！”
话音未落，左边嘴角被划烂一个口子。
精灵王看着血肉横飞的嘴角蹙眉，只有一边留痕，逼死强迫症。
羽毛笔有条不紊操纵那些被生命树吞吃过的血肉残魂。
“楔子，天堂。”
生命树确实存在恐怖的治愈力，间接让枉死在树根下的白骨还残存着些许破碎的灵魂。
这里是亡灵法师绝对的天堂。
生命树暴怒，朝着远处发出连绵不断的进攻。
羽毛笔双手抬起：“小说内容，虫蚁。”
地底的骸骨要比圣庭军的数量多出十倍不止，敏感的根茎突然爬满了‘虱子’，即便是生命树，也受不了这股痒意。
它拔地而起。
“啊！救我。”地面裂出一道道恐怖的裂缝深渊，就近的圣庭军直接被掀翻在地掉了进去。
类似鱿鱼须一样蠕动的树根上，疯狂抖落白骨。
生命树将无数骨片浸染毒霜，重新朝羽毛笔散去。
羽毛笔移形换位，避开毒雾，语气带着戏谑的笑意：
“终章，未亡人。”
未亡人？
凡是听到三个字，下意识都会做一个基本的思考，是指这些白骨吗？
为了甩开虱子，生命树正跑高抖腿。
谁知，头顶穿过嗖嗖的风声，没有一点点预兆，高处空间被暴力撕裂一个口子。
——一道身影持剑从裂缝中跃出。
自上而下的身影英姿飒爽，银白色的发丝高高竖起，左手持剑，战袍加身。
来者挥剑的弧线习惯斜切，还有贤者之剑周围沸腾的明亮的赤色光芒。
人祖！
体内亡魂残存的意识在暴动，瘙痒感让它完全无法集中意识，生命树分神下，条件反射地感到畏惧。
就是这短暂的瞬间，长剑砍下半边树冠，长驱直入陷入树干三寸。
主躯被伤，褐色的液体喷出，生命树剧烈动作了一下，爆发出的光晕将路迦轰出百丈。
半边树冠削落后，愤怒下张牙舞爪的枝丫显得莫名滑稽。
阵痛中，秃头的生命树终于回过神来。
被骗了。
不是人祖！
百丈外，路迦恢复真容，遗憾歪头笑了下：“啊，没秒掉。”
……
无数目光投射而来，从远处看一个操控白骨像鬼一样恐怖，一个如天神下凡光芒耀眼。
细品下这配合打得阴到了极致！
原本生命树周围固若金汤的防线，彻底崩碎。
电光火石间的配合，连带着咒师避开裂缝周围的亲王都看呆了。
这攻略做的，怎么比他们还脏？！
生命树受伤，没有办法像是先前一样肆无忌惮给神职人员治疗。
倾斜的战场天平回归了原有的位置。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走动的白骨，拖沓间偶尔发出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