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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白雾粉

迦南寺位于山上,却属丹阳的中央地带。

李府为丹阳氏族末端,地处稍远,坐马车需花上两个时辰。

如嫁来的当日一样,撵轿连李府的正门都进不去,直接拐着弯儿去祠堂。

祠堂外站着不少下人,皆穿着穿白衣戴孝巾,甚至还有吹着唢呐哭戏的声音。

陈嬷嬷撩开轿子:“少夫人,下轿罢。”

谢观怜从里面探出头,掀眸望了眼眼前方正又高的祠堂,再盖下鸦羽似的眼睫,艳丽的眉宇将沾上些丧夫的悲情。

她执起素白的绢帕,沾了沾眼底,弱不禁风地往前蹒跚两步,被身后的人扶着。

“走罢。”

高悬陈旧牌匾像古旧的一座山,乌压压地悬在头顶,周围摆满了碑,刻满了字,沉重的如同有人在悸动地抽泣。

祠堂挤满了人,族中长老与家主坐在上首,下首分为两拨人,坐在椅子上享受尊荣的本家,跪坐的旁支,

谢观怜从外面走进来,瞬间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

有惊艳,有唏嘘,也有幸灾乐祸看戏的。

而一旁还有跪着本应在家的李婆。

“跪下。”

上首的老者严肃着脸开口。

谢观怜面不改色的在一众目光之下,跪坐在蒲垫上。

“都是你这女人害死了我的儿。”

穿着灰白袄子的妇人哭的声嘶力竭,原本的容颜满是丧气,坐在上首恶狠狠地盯着跪在中央,穿着素色的女子。

周围的人都在劝说。

“罢了罢了,当时算命的先生都说过,三郎病入膏肓多年,娶一凶煞命格的女子回来能震慑他身上的邪祟,若不能也是他命里有此劫,如今新娘还没有与他拜堂,也没有入祠堂,但也算是三郎的未亡人。”

大夫人姚氏掩面哭:“我儿身体虽一直不好,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事,唯独她一来,我的儿便两眼一闭地去了,就是她克死了我儿,族长,您应过我,让她去陪葬的。”

姚氏期期艾艾地看向老者,双眼充血,指甲扣得桌面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刺耳音。

李家主见妻子如此执着,眉头紧皱,不免后悔当初给儿子娶妻,原是想留个后,谁知新妇还没进门儿子先一步咽气。

姚氏咬着牙,转头瞪下首的谢观怜,道:“今儿将各位叔伯唤来便是想将这件事彻底落定,这女人不能再留在寺庙中,之前的表现都是装出来,刚将人撤走,她便在寺中勾搭男子,只会给李氏蒙羞。”

谢观怜闻言抬起头,望向她,语嫣藏着悲戚的颤意:“我……并未。”

姚氏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对李婆斥道:“李婆还不重实招来,她这半年来都吩咐你做过那些事。”

谢观怜柔眸落在李婆身上,“李婆,你可告知夫人,我这半年来都在迦南寺做什么。”

李婆抬起头,看了眼谢观怜,然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夫人,奴婢这半年跟在少夫人身边,少夫人用钱财买通奴婢,给上寺中的男子送私物,光是这半年便私会了十三位男子。”

此话一出,祠堂众人皆是一片哗然,鄙夷地看着跪在中央的貌美女人。

“我就说,这女人生得这般祸水,不可能是个安生的。”

“是啊,如此水性杨花,也亏得是大嫂嫂能容忍至今,要是我,早就将这女人浸猪笼了。”

随着李婆的话,周围交头接耳地响起窃窃私语。

原本抽泣的姚氏居高临下地盯谢观怜,也坐直了身,执着帕子拭着眼角。

李婆的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看向跪在中央的谢观怜,边说边浑身颤栗。

这副作态像是长久亏心事,一遭被揭发而生出的惧怕。

只有李婆自己知晓,这些话都是她收了夫人的银钱,所以刻意编造出的谎言。

也不能怪她没有良知,大夫人拿住她全家的卖身契,若是她不顺着说,大夫人就要将她的儿子、女儿都卖去贫苦之地。

要怪也只能怪少夫人嫁得不好,还不愿给少爷陪葬,早些陪葬的话就不会落得一身的污名还要下去陪葬。

李婆看着谢观怜的眼神越发怜悯:“两月前,少夫人还让奴婢回去给之前与少夫人有过露水情缘的男子送口信,道是很喜欢他,问他何时再来迦南寺……”

谢观怜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打断,而是耐心地等着李婆说完,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你可有十几人的名单,我何时让你去的,去的时候让你带了什么私密物?”

李婆一噎,望向姚氏。

姚氏冷笑:“怎的,没听见吗?李婆方已经说过了,都是口信,而且你给的什么连自己都记不住,更遑论李婆了。”

得到这样的话,谢观怜也不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姚氏就想要她活祭,这半年来一面让人对她严加看管,以免她真的玷污了身子,一面又在找人让身边的人伪造假证。

谢观怜抿唇一笑,眼尾的水光映着摇曳的烛光,乌黑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姚氏,“夫人比李婆好似都要清楚些呢。”

但凡是有耳的人都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

姚氏不欲与她多争口舌,悲戚地望着李家主:“现在应当如何处理,她与这般多人私会,定是不能再留在迦南寺中,我如今也不嫌弃,不替吾儿休弃她,只让她陪葬便是。”

李家主望向族长,道:“大伯,不如就让她陪葬罢了,本就是命格凶煞之人。”

族长的烟杆敲了敲桌面,没说话。

姚氏红着眼瞪着下方的女子,打定主意要这女人去陪儿子。

都已经过去半年了,还未曾放下。

谢观怜看了眼

又扇下乌睫,好似丝毫不在意那些人在议论,究竟是用绳子勒死她,还是绑着石头沉河。

周围的人都在劝,一旁的族长没有吭声,摸着山羊胡蹙眉打量跪在中央受众人揣度的女子。

这女子是从外地嫁来的,命格极其凶,听说克死了爹娘,然后家中嫂子容不下便被送来这里。

长嫂如母,按理说不会有人背着容不下府中妹妹,一年前送来时众人才恍然大悟。

此女生得实在祸水。

如今她体态柔媚地跪在蒲垫上,安静地垂着白皙的颈子,身上素色,却衬得绛红点朱唇,肤如一段凝脂的雪色,白出艳色。

在听见李氏的人绞尽脑汁地劝着上首的人,她轻撩眼皮,微翘的狐媚眼中更是如一汪春水,眉尖似蹙非蹙,活似从壁画上走出的狐狸,还带着可怜的楚楚动人之姿。

这幅面容若是不嫁出去,只怕府宅难安,但……

族长抬头望了眼堂上悬挂的牌匾,李氏比不得其他氏族,不仅人丁稀少,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牌匾都没有。

若是李氏也能有一块君王亲赐的牌匾,那将是如何光耀门楣之事,可偏生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也只能让她保持清白身去陪葬了。

耳边的人还在吵闹,族长手中的铜杆敲在桌上,威严呵斥:“安静。”

众人霎时噤声。

族长睨了眼下方的谢观怜,开口吩咐:“来人去取绳索来。”

这是审也不审就要直接将她勒死了。

谢观怜闻声抬头,搭在膝上的手指蜷紧,竭力忍着情绪。

即便早有预料,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生出怨怼。

他们根本没有人问过她是否要给人陪葬,是否愿意死,兀自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凭什么要她嫁给不认识的男人,给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陪葬。

谢观怜冷眼盯着朝自己逼近的绳索,还有摆放在上面的木牌,眼中泌出雾泪,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家主……”

下人神色匆匆的从长廊外跑进来。

族长看去,淡声道:“发生何事了,没看见此时正忙于正事吗?”

下人脚下绊了一下,蓦然跪趴在地上,连膝盖都来不及捂,忙不迭将手中之物呈上,“回族长,有贵客来访。”

贵客?

族长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信物,定睛一看,倏然从椅子上站起身,问向下人:“贵客可有说自己是谁?”

下人答道:“是迦南寺的悟因法师。”

悟因……谁不知乃是秦河沈氏的嫡长子,又自幼在君王的亲兄长,荣王身边长大,而李氏如今正倚着沈氏,此刻沈氏唯一的嫡子来访可不就是贵人。

这些年机会从未听闻过他下山上过旁人府邸,这还是头一遭。

族长当即道:“你先过去,我随后便来。”

虽他也急着面见贵客,但眼前之事也要尽快处理了。

“快些将绳子挂上。”族长吩咐人尽快动手。

李家主站起身,整着衣襟,面露欣喜地随着下人往外而去,侧首问了句:“沈郎君前来,可有说是为何?”

下人疾步跟在他身边,恭敬答道:“奴记得沈郎君说是此前少夫人与陈王妃一起相约了一场禅悟,而少夫人却没有来,所以前来问一问。”

“原是这般啊。”李家主露出了然,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反应过来,沈听肆在此刻前来,只怕不是因为禅悟之事,倒像是特地来救人的。

沈听肆乃迦南寺佛子,大慈大悲,曾点化不少人,若是此刻杀了谢观怜,不就犯了佛门弟子的杀忌。

而且谢观怜与陈王妃也相熟……

万一也将陈王妃得罪了。

李家主脚步骤然止住,转过头便看见绳索已经挂在房梁上,几个力道大的婆子正捂着谢观怜口鼻,捆住手脚欲将人挂上去。

他登时头皮发麻,急忙阻止:“且慢,先将人放下。”

就连正要挂在谢观怜梁上的下人停下来。

姚氏眼看着谢观怜就要被挂上去了,此刻却被人出言阻止,还是一向同意这女人给儿子陪葬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