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谢老爷子便被谢颂予推着轮椅从户内电梯里出来。无意听见几人的对话,谢老爷子笑着发话,“妄檐,我看你总算是开窍了。不像以前,成天在外跑,也不知道工作有什么值得忙的。”
谢妄檐似是并不意外老爷子突然出现,自然地接过话头,“爷爷,结婚前后能一样?”
“婚前以事业为重,婚后以老婆为重,是谢家的传统嘛。”谢颂予揶揄。
“爷爷。”路青槐点头问好,同大哥颔首打了声招呼。
谢老爷子关怀了路青槐几句,她笑着一一应声。
她的手同谢妄檐十指相扣,自刚才谢亦宵出现起,就没松开过。原来刚才那句话有表演的成分在。她不再过多揣摩其含义,调整好状态,尽职尽责扮演好如胶似漆的妻子身份。
小辈们难得到齐,唯独没见到大嫂。趁着众人说话的功夫,路青槐忍不住朝四周张望。
路青槐深吸一口气,直觉告诉她,这句话里危险意味十足。
“已经过去这么久,你醋劲还没消啊?”
谢妄檐无声地抬了下眉,“你还没哄我,怎么消?”
路青槐不解,“要怎么哄?我没经验。”
像是故意吊她胃口似的,他没有给出答案。晚餐配了一点佐餐红酒,他这群朋友很懂分寸,不会互相劝酒,用餐讲究的是情调,路青槐看着觉得挺有意思的,也打算饮一些,谢妄檐没拦她,只温声嘱咐:“少喝一点。”
她就是尝尝鲜,没倒多少。
晚餐过后,各位少爷都有家里的司机接送,谢妄檐则亲自开车,一时间,已婚和未婚的对比有些惨烈。其中一个朋友故意打趣:“三哥,婚后的待遇是不是太差了?”
谢妄檐唇边笑意浅淡,“给我太太当司机,甘之如饴。”
说话时的音色缱绻低磁,路青槐在众人起哄的善意笑声中闹了个大红脸。
他的朋友离开后,车窗缓缓闭合,转眼只剩下了她和谢妄檐两人。路青槐用手掌扇着风,企图让热度降下来,可惜有谢妄檐在身侧,耳根的红只增不减。
见他侧过身检查她的安全带,距离蓦然拉近,路青槐紧张到咬了下唇瓣。
谢妄檐眸光深晦,薄唇险些擦过她之际,隐忍地停了下来。
路青槐眼睫如受惊的蝶羽般颤动,他却已然退后离开,握住方向盘的骨节透着用力的白。
她心一颤,攀出一股微酥的痒意,支吾道:“不亲吗?”
意识到她在主动邀请,谢妄檐揉了下眉心,微哑的嗓音染上几分无奈,“昭昭,你喝了酒。”
路青槐总共只抿了一点点,远不到醉的地步。
在脑子里将他的话囫囵过了一遍后,她为自己辩解,“又不是只有喝醉才会想亲你。”
谢妄檐半垂着视线,“平时也想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告诉我。”谢妄檐说,“家里人脉网还算宽泛。”
“没事。我应聘的岗位暂时不用。”
路青槐想过规划,研究院的编制岗要来年三月才考试,她先走社招,再通过考试转过去。这是理想的状态,现在竞争一向激烈,倘若一年不行,就再花一年。
这些内容,她没有和谢妄檐细讲。
两人指尖不慎相触,没了夜幕的加持,路青槐在他面前似乎保持着距离。
看着她礼貌性的笑容,谢妄檐抬眸盯着她,不疾不徐地说:“我记得你那天应该说过,在青川受了委屈。”
路青槐没想到他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眼睫颤了下。
见她沉默,谢妄檐表情明显沉敛些许。路青槐划动手机,m姐看见那颗闪亮的婚戒,揶揄道:“离职后霉运消散,转角遇到爱了?你结婚也太快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路青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眸,“我前段时间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是家里安排的。”
隐去了她和谢妄檐闪婚的过程。毕竟青川不少人都认识谢妄檐,她不想徒增麻烦。上次借用他的身份打脸,是因为他在场。他不在的时候,她依旧谨记着合作的约定。
m姐打听:“是做什么的?身高咋样?收入呢?”
相当标准的相亲式判断标准,m姐是过来人,说话自然敞亮。“昭昭,你可别觉得这问题现实,闪婚闪的都是条件匹配。”
路青槐和谢妄檐的婚姻不是真的,这些内容她一条都没想过。
“条件挺不错的。”她含糊回答,“应该算中产往上。”
“那他对你怎么样?”
“很尊重我的选择。”
“那不错啊。现在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
聊到这里时,正好收到谢妄檐发来的消息。
[刚才我听宋律师说,你才离开不久。需要我来接你吗?]
隔了几秒。路政安毕竟不是看着路青槐长大的,不似寻常家庭那样亲昵,吩咐到这里也觉得差不多了,对路青槐道:“以后要是受了委屈,能忍则忍。”
同谢妄檐以及他父母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他们通情达理,对她也分外照顾。路青槐并不觉得自己能受什么委屈,不过鉴于她和谢妄檐终究有散场的时候,她点头应着。
接下来要说的话,佣人全都遣散开来。
大意是让路青槐放弃自己的事业,帮着谢妄檐打点公司,将来才好在资源上扶持路家。
路青槐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说但凡富过三代的家庭,必然更注重家族利益,个人会成为巩固根基的牺牲品,联姻是屡见不鲜的手段。她当时光顾着谢老爷子的心愿,以至于忽略了路家的倾向。
如今才察觉自己过于单纯了。
“爷爷。”路青槐温和道,“您说的话我会谨记,但在这件事上,我可能要辜负您的期待了。我和三哥是完全不同的个体,我没办法为了他,在婚姻里抹杀自己。”
路政安面沉入水。
“爷爷,也许我们的观念不同。在我看来,婚姻是两个人的选择,而不是一昧迎合对方的需求。”
路建业见老爷子神色不悦,解围道:“青槐啊,你爷爷也是为了你好。在企业上班多辛苦啊,压力也大,安心做个富太太,享受余生……”
路滟雪听不下去,笑了声,打断:“爷爷,爸。路谢两家联姻后,大哥应该放了好几个项目给路家做吧?他们谢家也不是好惹的,难道会不懂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在昭昭的份上,装傻罢了。”
梁雪扯了扯路滟雪的袖子,可路滟雪不吐不痛快,继续分析:“你们要是这时候逼昭昭,让她强行介入启创,小心将来谢家心生忌惮,到头来路家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指头缝漏出来的东西都没得做。”
“还有,人生的价值不是靠金钱衡量的。pua年轻人这套,早就行不通了。”
几位长辈不好发难,话题就这么囫囵着过去了。
路青槐被解救后,不免百感交集。夜里,敲响了路滟雪的门。路滟雪推开窗,“不好意思啊,刚抽完一支烟,屋里味比较大。”
“滟雪姐,刚才谢谢你。”
路滟雪她性子洒脱,要不是被路家条条框框困着,定能飞得更广更远。
“没事。生在我们这种家庭,注定被当成资源。不过好在你在路家的时间不多,思想没被荼毒,有反抗的余地。”
路青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众人都心疼她在孤儿院度过的日子太苦,但在路家长大,何尝不是另一种炼狱。利益同爱意的关系,如同裹在软糖表面的砒霜。
倘若原生家庭全是勾心斗角的利用,或许还能狠心割舍。
偏偏爱也是真的。
“滟雪姐……”路青槐不知道该说什么些安慰她。
路滟雪偏头打量着她,“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勇敢,清醒。说实话,在此之前,我连在爷爷面前说出那些话的勇气都没有。”
“抽烟算是我的抗争。”她看向熄灭的烟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不过懦弱得紧,甚至不敢当着他的面抽。”
两人难得敞开心扉,路滟雪翻出相册的照片,给路青槐看了她以前飞跳台、大回转高速过旗门的滑雪视频,雪镜和防风面罩挡住了眼睛,却挡不住满脸的意气风发。
路滟雪从十一岁开始训练,十六岁时进了青少年滑雪国家队,后来在做空翻时,摔断了肋骨,从此以后,路老爷子严令禁止她继续这项极限运动。
人生中的高光时刻,被路滟雪轻描淡写带过,路青槐听完却只觉得惋惜。
路滟雪不想再停留在回忆,故作轻松地抽离:“至少还能当个爱好,去地形公园溜达。”
怕路青槐听不懂,她解释,就是有好几个缓坡跳台,在尽头放置一些钢管之类的。
当然,难度和大跳台相比,差距甚远。
“它会成为你今后的遗憾吗?”路青槐的话让路滟雪出神许久,“在做选择的时候,有些路放弃了就放弃了,不会再念念不忘。而有的路,不论怎么绕开,都会在眼前反复出现。”
魂牵梦绕,无法释怀。
就像时隔十一年,路滟雪还保留着她十六岁时的辉煌视频一样,它永远地成为了心底的刺。
拔不掉,烧不烂,于是伤口溃烂、愈合,永远地与她融为一体。
“昭昭。”路滟雪有些焦躁地摸了一支细烟,“我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纪。”
体力、精力跟不上,没能实现的辉煌,也永远地困在了那一年。
路青槐笑说:“看来我是乐观主义。”
闻言,路滟雪看向她,“你不会觉得我从现在开始训练,也可以吧?”
“这要看你心底关于人生价值追求的课题是什么。”
路滟雪来了兴致,终究没点燃那支烟:“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