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行走出府衙大门的时候,便看见门口站着的谢灵瑜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远远看着好似一张纸条。
他立即警觉的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谢灵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纸条。
想也不用想,必是有人给她送来的。
待他几步走了过去,就见谢灵瑜正要将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但是她余光微瞥,瞧见身侧的来人,手里的动作稍缓。
“先上马车吧,”谢灵瑜见他过来,直接说道。
待两人上了马车坐下后,谢灵瑜这才将手里的纸条递给萧晏行。
萧晏行心底虽也想知,她手里的纸条究竟写
了什么,却没想到她会这般主动,连他问都不曾问一句,她直接将纸条递了过来。
待他接过看了眼,有些诧异:“这是有人送给殿下的?”
谢灵瑜声线有些冷淡:“嗯,让一个稚童送给我的,藏头露尾,却又想要交好与我。”
听着她的语气,萧晏行:“殿下已经猜到是谁了?”
谢灵瑜并未立即作答,但是她沉默的态度,却让萧晏行明白,她确实知道对方的身份。
萧晏行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纸张乃是最普通的纸,长安市面上随处便能看到,他又看了看墨迹的颜色,虽然都是黑色的墨汁,但是不同墨汁的味道以及墨迹深浅都有区别。
但是墨汁的味道和颜色也都是最普通。
可见写纸条的人,心思缜密,绝对不想要在这种最容易出错的事情,落下把柄,被人追查到踪迹。
但是为何殿下会立马知道对方的身份?
萧晏行沉默了会,突然说道:“是笔迹吗?”
他低头盯着字条上的笔迹,这人字体甚有风骨,绝非一般人,萧晏行看了两眼,并不认得此人的笔迹,但是上面写着御史台三个字,却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裴靖安。”直到他将这个名字从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念出。
谢灵瑜抬起眼瞳,那双本就圆润灵动的黑眸,此时带着浅浅笑意:“辞安,果然厉害。”
见她直接承认,萧晏行心头反而有种不受控制般的下坠。
他并未因为自己猜出了纸条是裴靖安送来的,而露出一丝开心,相反他黑眸里反而掀起了涟漪,那片涟漪正在不断的涌动,直至要变成狂风骤雨。
殿下为何,一看见对方的笔迹,就能认出来?
她明明跟裴靖安并不熟识,甚至还十分厌弃着对方。
但是她又对他那样熟悉,熟悉的一眼就能认出那个人的笔迹。
“不管他为何送这张字条,我并不会承他的情,”谢灵瑜平淡的说出这句话,每个字里都透着决绝二字。
可是她的厌恶,并且让萧晏行欣喜,反而有种被排挤在外的难受。
一直以来,他都想知道谢灵瑜与裴靖安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一向宽和冷静的殿下,每每提到与他相关的事情,都会这般失态呢。
萧晏行:“御史台三番两次针对鸿胪寺,只怕是冲着殿下来的。”
他坐的离谢灵瑜有些近,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的时候,每一个气音都清晰可辨,连尾音里所带着的微热气息,都让她耳垂不自觉的开始发痒。
她似是忍受不住般,脑袋微转,看着车窗之外:“我知道,无非就是御史台的老顽固,觉得我身为女子不该参与朝政,想要把这口锅扣在我的身上,让我趁早滚蛋。”
谢灵瑜说的有些粗俗,却一言道尽了事实。
如今她能在鸿胪寺,无非是因为圣人的权威太重,旁人不敢轻易反驳。
当初圣人能将她封为亲王,如今又能排除异己让她成为鸿胪寺少卿,但若是她自己做的不好,搞砸了政务,弄得被贬官或者直接被罢免,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裴靖安之所以写这样的纸条过来,只怕就是因为,这次御史台又是冲着她来的吧。
上次国子监之事,御史台目的还没那么明显。
但是谢灵瑜不仅狠狠反驳了御史台,打了对面的脸面,更是让圣人接受了她当初禀告的处罚决定,圣人事后更是赏赐了整个鸿胪寺。
如今鸿胪寺因为她的缘故,也被朝堂上下盯着。
谢灵瑜自己,更是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无他缘由,只因她是女子而已。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现在已经是永宁王,已经是鸿胪寺少卿,她不在意,亦不会后退半分。
*
大朝会虽然有些无聊,但是除了病重到实在下不来床的,无一人敢轻易请假。队列之中更是不乏白发苍苍的老大人,一个个颤颤巍巍的,居然也能撑得过整个大朝会。
谢灵瑜安静站着,面上瞧不出丝毫异常,长长眼睫微垂着,犹如安静蛰伏着的蝶翼。
只待有异动,便会振翅而起。
终于一个陌生中又透着几分的熟悉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微臣御史台监察御史左鸿有事启奏。”
左鸿?
谢灵瑜轻笑了声,又是他啊。
上次国子监出事的时候,便是他上奏圣人,这次御史台居然又让他出来打头,这是明摆着上次失了脸面之后,这次再次出来接着打擂台了。
谢灵瑜微微抬起眼睫,朝着对方看了过去。
在内侍一声‘奏’的尖锐声响,左鸿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微臣所奏之事,乃是事关我大周国威脸面,臣要状告鸿胪寺严重失职,竟让前不久刚入长安的回鹘使者意外身亡,如今事发几日,更是还未找到真凶。若是此事传到回鹘,必让回鹘之人以为我长安之都处处草菅人命,民不聊生。”
听到这话,站在谢灵瑜不远处的曹务实,腿脚都在不住的颤抖。
至于站在队列几近末尾的萧晏行,却抬头看向了谢灵瑜,他在期待小殿下的反击。
曹务实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在上朝之前,他已跟谢灵瑜通过气。
但是此时谢灵瑜却依旧站在队列之中,并未说话。
“圣人万寿之节在即,回鹘使团乃是为了庆贺万寿而来,结果使者却遭到此等意外,鸿胪寺作为接待外藩使团的官衙,有着无可逃避的责任,乃是首当其冲。”
谢灵瑜见他的厥词放的差不多了,便也走出队里,来到中间空旷通道。
“启禀陛下,微臣谢灵瑜也有事启奏。”
待内侍同样声音允准之后,谢灵瑜这才不紧不慢说道:“回鹘使者在平康坊内身亡,实属意外,我们鸿胪寺心中亦是万分悲痛,所以在第一时间内,微臣便配合大理寺捉拿真凶。此事大理寺少卿柳大人亦可作证。”
“殿……,”左鸿正要发作,却突然想起上次他喊错谢灵瑜的称谓,被对方当庭发作。
他顿住之后,说道:“少卿大人此言,只怕有推卸责任之嫌吧。”
“或许左大人是在御史台待的太久,对于咱们鸿胪寺和大理寺的职责有些不明白。”
“《通典卷二十六有言,“郊庙行礼赞导九宾。鸿,声也;胪,传也。所以传声赞导,故曰鸿胪。鸿胪寺的职责确实是负责接待外藩使团,是以今年万寿节之际,鸿胪寺上下二十一二人,已接待了外藩使团共四百三十人,藩客一百三十五人。”
这条就是在反驳左鸿那条首当其冲的话。
谢灵瑜就差没在他脸上骂一句了。
发声凶杀案,要负责的大理寺才是第一,何时轮得着他们鸿胪寺查案了。
甚至她还不忘言语中稍微卖惨一番,整个鸿胪寺统共就这么点人,今年光是招待的外藩使团人数,就是他们整个鸿胪寺的两倍了。
“左
大人,术业有专攻,即便你这般关心回鹘使者之死,我也不会着急忙慌的让你去查案,毕竟你我皆是外行。”
谢灵瑜嘴唇微勾,不乏讥讽。
不得不说,她这么一番言语下来,左鸿当真是气得跳脚,却又毫无办法。
此时大理寺少卿柳郗,也及时出列:“启禀陛下,自事发之后,整个大理寺已在全力捉拿真凶,微臣也在奏折之中,向陛下陈述过此事。”
“不错,朕早已经看过你的奏折,”圣人微微颔首。
他目光在柳郗和谢灵瑜之间扫了一圈:“回鹘使者命丧长安一事,确实事关重大,鸿胪寺即刻修书一封,向回鹘可汗言明此事由来。”
“大理寺追查真凶,刻不容缓。”
在圣人的两句话之中,众人也一下明白了。
御史台这会是又踢到了铁板了,他们确实是想要通过这件事找鸿胪寺的麻烦,甚至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想要攻讦的乃是谢灵瑜。
但是圣人对于永宁王殿下的维护之意,也是十分明显呐。
直接点名查案之事,在大理寺。
并非是鸿胪寺的责任。
左鸿这会儿心底虽然不服气,但是脸上却是一丁点都不敢显露出来,毕竟他若是露出来了,便是对圣人的不满。
待朝会散会之后,谢灵瑜随着人潮往后离去。
因为是散朝,所以到了门口时,队伍早已经七零八落,内侍们也是习以为常,任由各位大人找相熟的人闲聊。
谢灵瑜左右看了两眼,本是想要找萧晏行,一同返回鸿胪寺。
却不想在人潮之中,她的目光正好与裴靖安对上。
两人四目相对时,裴靖安脸上露出浅浅笑意,自上月开始,他因被晋升为从六品的监察御史,也得以能参加大朝会。
大周官员,从六品以上皆可参加大朝会。
谢灵瑜不由想起那张纸条,嘴角正要冷笑,但对方正要颔首。
突然,她面前横挡着一道宽阔而绯红的身影,只见对方轻轻一拱手;“少卿大人,可是有公务要交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