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生日还剩两天时,贺闻铮从宁市拨来电话。
“claus,”他平静,“宁市的订单流了。”
在“安行”和“可视界”压价20%外加前期硬件全垫资的情况下,eye.link的技术优势杯水车薪。ggovernment端市场不闻硝烟但暗流涌动,能入场的都有背景,背后暗招经不起讲,讲透了大家都玩完。贺闻铮站在高空套房落地窗前,致歉:“是我大意了。”
“不怪你,宁市本来就是安行的发家地,回来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贺闻铮感到一丝奇怪,面对亿级订单的流产,身为投资人的陈宁霄过于冷静了,甚至可以说冷漠到近乎抽离,仿佛是别人的事。
在他套房里做专升本英语专练生不如死的梁馨待会儿要被批改,耳朵支棱得笔挺,听到他没有挨骂,脸上顿时流露出浓重的失望。
陈宁霄居然没骂他!亿!足足两亿的订单!梁馨数零都得动用一双手的数,陈宁霄居然如此轻拿轻放。
“claus很奇怪。”贺闻铮转过身来,沉吟着缓缓地问:“他私生活出什么事了?”
梁馨顿时悟了,好哇你个图穷匕见的,原来留她这个废柴在身边是为了打探金主的私生活动向。
呵,奸臣……
“我不知道啊……”梁馨肚里弹幕一行行,实际上却埋头作奋笔疾书莫不关心状,“我跟他又不熟。”
“那你跟他身边的谁熟?”
“我——”
好险,差点被套话。
梁馨及时闭了嘴,“我就是他远房表妹。”
贺闻铮极细微地冷笑一声:“以他的家世,恐怕要往外远十八代才能找出你这样的表妹。”
刺啦一声,梁馨笔尖滑坡试卷,不爽地抿了抿唇。
“虽然是隔了十八代的表妹,不过你有空还是关心一下他,他电话里听上去不太好。”
梁馨很八卦,就是因为光顾着八卦才只能读专科的。显然,虽说现在深受专升本折磨,她也依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而是狠狠爽爽地去重蹈覆辙了——试卷一交,她就给给梁阅拨了电话,问少薇和陈宁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阅并未听说,正开车在从东海回颐庆的高速路上,后备箱放着这次尚清采购的样品。尚清坐在副驾,大致从他的对答里推敲出梁馨在问什么。挂了电话,梁阅问:“你这几天跟少薇联系没?”
“没呢,这不是在忙这些。”尚清打开手机,“问问?”
陈宁霄怎么着他们不关心,但知道一段关系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陈宁霄要是心情不好,那喜欢成那样的少薇只会更受罪。
梁阅颔首:“问吧。”
米兰正是下午三点。尚清发了微信语音过去,问得很含蓄:“小猫,你最近还好?”
过了会儿少薇回:“还好。”
语音公放出来,尚清和梁阅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她不好。”
嗓音哑哑,语气低靡,似乎回到了高中时那种活人微死的状态,难受,但反而异常冷静,像进入了植物的自我保护机制,僵苗。
尚清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听上去不太开心,是不是工作不顺利?”
少薇这次刻意染了些笑意:“没呀。”
尚清想了想,问:“陈宁霄没来陪你吗?”
少薇:“
来过了,回去有段时间了。”
隔了会儿,她音色如常地问:“怎么了?”
尚清和梁阅对视一眼。算了,感情上的事怎么能指望上梁阅?她做了决定:“没,就是听梁馨那边那个贺总说,陈宁霄状态不太好,我寻思你们要是吵架了,你不得难受死?就问问你。你在国外一个人记得吃好点,休息够,别生病。”
梁阅扶着方向盘哼笑一息。
尚清警觉:“你笑什么?”
“这些话我也常听。”
“哪里?”
“我妈给我的语音里。”
“……”
梁阅沉默了一下,解释:“没别的意思。”
“没事,我知道。”尚清抿开唇,很看得开:“没性魅力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德也这么说我。”
“你喜欢他?”梁阅淡淡地问。
“没,”尚清笑道,“真没。他就是看不过去,想鞭策我,说我不该这么早放弃自我。”
她确实似乎剥离了自己女人的这一层身份,把自己当姐姐、当妈、当知心长辈,像张开双翼的母鸡一样护着身后的幼崽,根本没发现被她护着的其实早已比她羽翼丰满,而她自己却是如此瘦小干瘪。
“在意的话,那就试试找回来。”
尚清服了他:“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很简单。比起找回性魅力,我现在比较操心自己的养老问题。”
高速上,梁阅专心开车,聊着天的彼此便都只看前路,没看对方。摒弃了视线的交换,尚清反而觉得自在了些,索性道:“你上次说养我,我谢谢你啊,但行不通的。”
“我养得起。”
“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根本不名正言顺的嘛,成什么了?”尚清笑道。
梁阅蹙了一丝眉心,“没这么复杂。我会安排好一切。”
“我心里放不开啊。”尚清扯扯身上防晒服的冰丝袖:“你越是这样,我只好越是放弃当女人了。”
如此,要是未来哪个好心的姑娘能接受,彻底不当女人的她,才能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她要通过这样的自暴自弃,缴纳这样的贡品,才对得起梁阅这份赎罪。这样一来,赎罪的是他,但真正付出代价成全的,却又成了她。这游戏赌的是良心,偏两个人都很有良心的话,就像敬酒时你杯沿矮我一分我再矮你一分,不停地矮下去,矮到地板上也没个停,大家都灰头土脸不要过了。
梁阅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尚清明明白白说:“我能自己活。”
梁阅深呼吸,一双手紧了又紧,死死把着方向盘。
“你怨恨过我们吗?”
“怨恨过。”尚清不假思索。
听到她亲口说这三个字,梁阅有自残般的快感,好像心肝脾肺被一柄杀猪刀刨出来,倒在菜市场的铁盆里。论斤称,他能卖出几块钱?
“谁到世上来不是为了痛快活一遭的?我也想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当个义薄云天的人,但我怨恨啊,”尚清平静地说,“我夜夜问天问地,我不欠任何人,是因为好心才遭这些吗?小猫来探监,我五味杂陈,恨不得那天晚上就该是她在屋子里,本来的事。我出来,刻意躲着你们,我怕我看到你们,我恨得变形,怨得变形啊梁阅。”
高速。
漆黑的高速公路。
漆黑的高速公路像无尽的刑期,让梁阅无法闭上眼逃避,无暇分神想些别的自我感动。他只能全神贯注地开着车,睁着眼,坐在她身旁。
“但是看到薇薇的那一眼,我知道,一切怨恨躲藏都结束了。其实生活经不起追根问底,梁阅。我当时可以不弄死他的,但是我十三岁时,我的舅舅在我身上当了禽兽。要是他不当禽兽,我面对那种情况,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激愤恐惧弄死他?你呢?你是不是也问过,凭什么?你是为薇薇来的吧。”
梁阅心里一紧,尚清却一口气地讲了下去,不给他答复的时间。
“结果屋子里是我。你又不能走开。要是屋子里是薇薇,是不是你们现在被命运裹得密不可分了?还用过着现在这种默默看她陪她的日子吗?薇薇呢?薇薇要刨根问底的东西,也太多了……她会不会反过来想,要是当时在屋子里的是她就好了,她肯定扣着数不弄死他,送他进监狱,自己正当防卫没有过失,你是目击证人,大家……大家都好着。”
尚清咧开嘴,轻轻地笑叹了一声:“你看,要是刨根问底下去,谁都能怨。那怎么办?日子要过下去,梁阅,人,车,都是朝前开的,倒车要喊‘请注意’,因为容易出岔子。”
高速路在车灯下如铺上了一层银辉,雪亮,绵延不绝地通往前方。
“梁阅,咱都得往前活。”
尚清说完,徐徐地吐出一口气,给了自己一个微笑,而后再次和少薇说:心里有事你就找我,我都在。】
少薇琢磨了很久,也没拨出给梁馨的电话。
其实想问问陈宁霄怎么了,为什么只是商业伙伴的贺闻铮都能听出来他状态不好。也许是生意上的不顺利?投十个成一个是风投的家常便饭,而且从投资到成功ipo变现,中间通常要走过漫长的十年,陈宁霄不是那么急功近利的人。
上次跟乔匀星聊完不久,陈宁霄就也给她拨了通电话,问她发烧后身体养得怎么样,最近有没有遇到谁刁难,缺不缺钱。
那时的他,温柔到近乎消沉。
最后他问:“过几天生日,真的不来?”
“嗯。”
“真的不会一边告诉我不来,一边偷偷回国,然后给我一个惊喜?”陈宁霄顿了顿,低声哼笑一息:“最近总忍不住这么猜。”
如果是别人这么问,少薇会解读为暗示。但她知道陈宁霄不是这么卑微的人。
这通电话之后,他们每天的联系还是照常进行,早晚安,中午餐,睡得好不好,昨晚梦到你。但似乎彼此之间已浅了一层。
等反应过来时,她手里的电话已经拨通了。
“喂?”陈宁霄坐在车里,一支烟刚塞进嘴里,还
没来得及点燃。
是她的工作时间。他特意再度确认了一眼。
“怎么这时候打来?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少薇一个字挨着一个字地听着他,试图确认他的心情。
是有一丝沉哑,但非据此说状态不好,也有点牵强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