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半透明,看上去似被雨水一打就会变透明的日本山荷叶花。
少薇屈着腿侧躺其间,三千黑丝如瀑掩着她的面容和侧身,像是被戏弄得奄奄一息的花神。过了会儿,从窗边抽完半支事后烟的男人回来,重新捞起了她,抱她去浴室清理。
少薇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赤着的足尖抵到地面时有股刚下凡之感,靠在陈宁霄的肩膀。头发太长,弄湿了吹起来麻烦,陈宁霄随手帮她在头顶绑起来,动作却温柔。
强劲滚烫的水流冲到脊背上,让少薇哆嗦,背部薄薄的两扇肩胛骨收紧,令人着迷的动势。陈宁霄自己穿得很齐,一整夜都齐,此时也是一样。考虑到衬衫本来就湿了干干了湿,这会儿再被打湿也就无所谓了。
冲了一阵,他尽心尽力地往下,掌尖抹过。
少薇又是一阵哆嗦,脚趾的绷紧仅用这一夜就成了条件反射。
水质和水质颇有不同,譬如北水硬,浇花返碱,南水柔,烧开就能喝。花洒的水和蔷薇花的水当然也有不同,一个涩,洁净效果好,无色无味,一个润,幼滑的触感涂满了一整朵,甜热微腥。
陈宁霄耐心细致地用净水冲过,像在洗干净一朵花,低笑一声:“手感真好。”
少薇觉得这一整晚的他都有点混蛋,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混蛋,仗着她没力气非所欲为,虽然行事温柔,但讲话莫名有种冷峻和置身事外之感。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也置身事外了。
陈宁霄冲洗完了她,大浴巾往她身上一披一裹,打横抱沙发上,继而俯身拎话筒,被淋湿半身的身体优雅至极,报房号:“来个人铺床。”
扭捏也是要力气的,少薇显然已经筋疲力尽,眼皮披下来。
过了会儿,她感到身上盖下了一件西装外套,便又努力半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着陈宁霄在沙发前半蹲下,一边慢条斯理地一粒一粒解开扣子,一边说:“先睡,等会儿抱你上床。”
酒店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进来两人半声不吭,铺床单铺出流水线之感,眨眼之间便换好了,恭敬退出去。
陈宁霄简单冲了冲就回来抱她。少薇很怕这仅剩的几个小时又擦枪走
火,微弱挣扎着说:“衣服……衣服……”
“没有睡衣,就这么睡。”陈宁霄把她摁回怀抱。
少薇看他的目光有些畏惧。
她好像有些特殊的天赋,很快就可以到达,且可以连续,这一夜她觉得自己形同死了一回。她也想不明白陈宁霄一个经验空白的男人怎么能了得到这地步,许多姿势……她光回想一下就面红耳赤。
陈宁霄失笑,手心盖她的眼睛:“不碰你。”
“这样对吗……”少薇默默问。
“什么?”
少薇艰难启齿:“在一起第八天就这样。”
“都第八天了。”
“……”
陈宁霄接收到她埋怨的信号,低笑一阵:“这么不情愿?”
“不是,”少薇摇摇头,又想了一阵,“不习惯。”
“怎么不习惯?”
“像乔匀星说的那样,朋友变情侣……”
陈宁霄挑眉:“所以对我没感觉?”
少薇立刻摇头,嘟囔:“你都没让我碰。”警惕:“你是不是有病?”
“不是。”陈宁霄沉默片刻,淡淡道:“毕竟也才第八天。”
少薇:“……”
你现在又知道“毕竟”了!
“取悦你没问题,让你取悦我似乎有点过急。”陈宁霄平静地说,但看着她的眸色却很深。
少薇看不懂他眼底的深意。
要在这方面让他愉悦,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此刻的她还不懂,陈宁霄也尚未懂。常年禁欲的男人,既是克制力足够,也是因为能唤起他兴奋的东西也许藏得很深。
少薇想起上次在这个房间过夜时,他们还是光明磊落的朋友,纵使躺一张床也挨都未挨一下。此刻枕着他臂弯,与他对视数眼,忽然抬起手来,逐一挡住他的眼睛、鼻子、嘴唇:“还是不习惯。”
陈宁霄捉住她这会儿恢复了点力气的手:“那就多习惯。”
“从来没想过会和你有这一幕。”少薇由着他抓住自己的指尖,回忆说:“第一次在曲天歌的生日宴上,都没怎么敢抬头看你。”
“发现了。”
“发现了?”少薇仰头,“怎么发现的?”
答案不言自明。
因为他在注意她,关注她。
少薇心底的窘迫胜过羞赧,因为那次刘海剪得太坏,简直刻骨铭心:“你看着很难接近。”
“难道我其实很好接近?”
少薇翘了翘唇角:“确实也没有。但你人好,把你新车磕掉漆了也不跟我计较。”
“看你漂亮。”
少薇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还是皱了鼻尖:“换个漂亮姑娘你也这样?”
“换个姑娘我也不计较,但不是因为漂亮,是因为我人好。”
少薇抿住唇,两瓣嫣红的唇都抿至不见了的那种,但笑意还是强烈地透出来。
他会讲情话,这一面她先见的,后来人她管不着。
她很感谢上天,是让现在的她有机会和陈宁霄体验一场。如果是几年前的她,一定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敏感自卑得不像样,患得患失得不像样,绝无可能像此刻这样坦然自若。
有幸和他恋一场,她全力以赴,坏的都藏好,好的倾囊而授。不必自卑,因为她没想占有他,一个高于自己太多的东西,只想保管而没想占有的话,就不用思考配不配的了吧。
“还是觉得缘分很奇妙。”少薇闭上眼,似睡非睡的梦呓呢喃:“守得云开,见月明。”
天真之语,陈宁霄却莫名地感到心尖一蹙,一阵痛以极快的速度略过了他的四肢百骸,而他已如此娴熟、镇定,知道如何处理这阵痛,知道如何放松自己让它经过、消失。
他莫名想起了乔匀星离开前的那一说。
“肯定要分开”。
“生日那天……”陈宁霄顿了顿,“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出席?”
“就跟以前一样。”
“就这么不想公开?”
少薇默了一下,“嗯”一声,“要是换了身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
陈宁霄的朋友们里,固然有乔匀星这样人好而无偏见的,也有陈佳威那样没心没肺的,但大部分都囿在门第阶级观念里长大,平时相处觉不出,如果不是对他们这样的人有深刻认识的话,还会觉得他们个个都彬彬有礼、风度极佳、品行高贵纯良,接触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但——一旦触及到关键利益,或者道破了他们圈子的潜规则的话,他们将会比谁都冷漠、警惕。
她这样的人,要是成了陈宁霄的女朋友,得到的绝不会是祝福和好话。
定论只会是陈宁霄想玩一场了,而长年守在他身边的她,玩得最趁手、最安全。
不谈婚论嫁的话,爱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吧,纵使一贫如洗如她,也有权力捍护他和他们,不给别人评头论足。
陈宁霄面沉如水,缓了缓,不紧不慢地问:“是不知道作为我女朋友怎么和他们相处,还是不知道分手后,怎么相处?”
少薇躯干四肢都是一僵,没料到他会把这个结果拿到台面上来说。
“也是一个原因吧。”他既坦然,她也不必扭捏,笑了笑,语气寻常地承认下来。
陈宁霄很想问,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了一定会分手?但这只是冲动,心血来潮的、话赶话的冲动。他惊人的理智熄灭了这个危险的火山口。
自己都不信的东西,何苦咄咄逼人让她先信?
陈宁霄逼自己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情绪尽数归敛平静,才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觉得我们一定会分手?”
少薇把脸往他怀里埋,瓮声瓮气带点闷笑地说:“第八天干刚刚那些事可以,讨论这个是真的不可以。”
她这么坦然,加剧了陈宁霄心口的窒闷。他深呼吸,低头亲吻少薇发顶。
末了,他说:“不是玩玩。”
少薇点点头,很乖地“嗯”一声,“我知道。”
这世上又不是每段“不是玩玩”的恋爱都会有结果,或者说,不是每段不奔着结婚的恋爱都不正经、不认真、不值一提,要被批判到死。自由恋爱的年代,爱碰爱,真心碰真心,我们就都还是好人。
这一夜,少薇没再蒙着头脸睡,因为陈宁霄的气息笼罩了她,给予她强大和安全感。
他是她新的洞穴了。
但陈宁霄没睡好。
他睡眠质量其实一直很高,因为能拿来睡觉的时间少,就只好进化出超级稳定的质量。但他这一晚反复醒了五六次,每一次都是骤然惊醒,确认一番怀里的温度、气息都还在,有时候会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复而入睡。
翌日,少薇被电话铃声吵醒,从衣帽间里扯了件陈宁霄的衬衣,翻下马桶盖坐着讲电话。
是一通可疑的境外来电。
北京时间七点,意大利时间刚过零点。
马萨的助理姬玛跟马萨一样是巴黎人,英语流利但稍带些法语的发音痕迹:“照片马萨看了。他问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有没有空来意大利。”
这绝对是一个值得尖叫的问题,姬玛确定所有时尚电影都是这么演的。她甚至很有先见地把听筒拿远了一些。
“没空。”
姬玛:“什么?”
“没空,有什么事让律师联系我就好。”
姬玛:“……”
她将指尖的女士吸烟往烟灰缸里捻了捻:“你没听明白吗,马萨有一份oer给你,在九月份、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