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薇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陈宁霄抬起的手扣到了她后脑勺上,另一手停在她眼前,问:“左眼还是右眼?”
“右眼。”
其实她眼眸还带着水汽,骗不了人。陈宁霄微凉的指腹贴在她眼皮上,但没用力,而是犹豫着,缓缓摩挲过她去。
少薇不自觉闭上眼睛,随着他的动作和温度,眼皮一阵颤,在他手指下像一只孱弱的蝴蝶,正在挣扎。
“你哭过了。”他拆穿她。
少薇“嗯”了一声。
“为什么哭?”
少薇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明知故问,但他想要答案,她必须负责粉饰,于是说:“刚刚接了个电话,事情不太顺利。”
陈宁霄没再问电话里说的是什么事,而是沉默了会儿。
他未曾有机会知道,这是她心底允许自己为他流的最后一场泪,来自于曾经幻想过的一切眼睁睁看着他即将和别的女人上演的那份冲击。
但陈宁霄的手仍然停在她后脑勺上,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地在微微用力。
过去十几年,他脑海中从未出现过有关两张唇亲吻接触的画面。乔匀星总怀疑他在装禁欲,但陈宁霄告诉他这事不难,理由也单纯,就是没想过。人体是令行禁止的傻瓜机,念起兴起,念灭兴灭。长时间的禁欲确实会在某些时候带来心烦气躁,干扰专注和决策,那也很简单,花五分钟自己解决就好了。
刚刚孙梦汝的唐突,像是某种开关,让他惊觉男女之间居然还可以做这种事。
眼前的脸上有一双走神且为此刻姿势感到焦躁的眼,一张嫣红水润的唇,除此之外纯白如雪地。
高烧病弱确实会侵蚀人的自制力意志力和决策力。陈宁霄认可了这个理由。念起兴起,他知道自己气息变烫了,视线的焦点
也在集中——集中到雪地里唯一一抹胭脂色上。
眸色在变深,呼吸在深长,带着潮湿的重。
“陈宁霄?”少薇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嗯?”他眼睫掩着眸色,声音出来方知此时的自己已不是自己。
是她的。大脑已经混沌,被某种非理性的,命名为“少薇”的东西填满,攫取,摄魂。
但……很愉悦。有某种放任自流的松弛,某根发条松了,不再随时随刻让自己警铃大作。
“你没事了的话,我先走了。”少薇说,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他手还扣着,没同步松,于是相当于撞开了他的手。软管连着吊瓶一阵晃荡,手背上传来尖锐的刺痛,让陈宁霄皱眉,下意识地缩了下手。
少薇意识到了,唇瓣张了张,惯性的想关心,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没事吧?”她点到为止地问,用问谁都同样的方式和语气。
医用胶带下的针孔处肿胀起来,陈宁霄垂下手,蜷了蜷手指:“没事。你刚说什么?”
“我还有事。”少薇认真道,“临时跑过来的,你打完这个就能出院了吧?”
陈宁霄脸色难看下来。
“你这几天都很忙?”他为她找理由。
“也不算吧。”少薇轻描淡写道,“飞了一趟宁市,跟《moda的团队谈了谈企划。陈佳威给我牵线认识了一个设计师品牌,下个月的时装周,他们决定让我拍摄秀场直击。”
听到陈佳威的名字,他身体僵了僵。
“还是挺忙的。”他听完,莫名坚持这个说法。
因为很忙,所以过去一周才对他不闻不问,他完全接受。
少薇抿了下唇。
静了会儿,陈宁霄忽道:“我发了一周烧。”
“哦……”少薇的手捏成拳,脸色却如常:“这么久,要不要做个细致的检查?”
“只是没看医生。”
等她问为什么不看医生,他会说忙,以及心情不好。然后等她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谁知少薇只是笑了一下:“医生还是要看的。”
她那种笑,像是宽容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小孩。
陈宁霄的脸色比刚进医院时更苍白。
“你呢?”他蓦地出声问。
“我?”少薇更加宽容地笑:“刚刚不是都说了吗,忙了一些工作,跟梁阅一起……”
想到上次就是因为梁阅吵架,她住了口,不想加重他病中的不愉快。
她的戛然而止更显意味深长,好像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他。陈宁霄的目光复杂得他自己根本不懂,也没有被任何人阅读到。少薇自始至终没看他,只是低着头,身体的动势看上去随时要走,在数时间。
“你们……很好吗?”陈宁霄掐着掌心问。
少薇愣了一下,不解。
陈宁霄深呼吸,平和着自己的脸色与语气,问:“你跟他之间的那些,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也可以帮他。”
要是早一周这么问就好了,关心,而非咄咄逼人地质问。
少薇抿了抿唇:“虽然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但我总有自己的秘密吧,没必要都融在一起。”
“我没有。”陈宁霄眼也不眨,“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我所有的朋友也都认识你。”
少薇颇为遗憾和歉疚:“这点我也很意外,你看上去挺高冷的,没想到……”她笑了笑:“我没办法跟你拉齐。”
知道自己在伤害他。
知道他无比地看重第一,看重坚定选择。要那种不管是世界末日还是平淡无奇的日常中,只要有大于两个选项,就义无反顾地把他放第一。但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拥有着普普通通的价值观,这种对第一的需求,之前他身边没人时她给,给得窃喜给得忐忑给得像偷来的,现在有人了,她再给就是越轨了。
实在站不下去,少薇回顾门口:“孙小姐该回来了吧?”
陈宁霄蹙眉:“我说过她走了。”
“走了?”少薇坐立不安,“那怎么办?我也得走。”
陈宁霄不再留她,干脆地说:“走吧。”
少薇点点头:“那你,有事call我,或者凯晴姐。她比我有用。”
走之前,看到了他输液管里的血色,那一刻心慌胜过一切:“陈宁霄——”
“走。”陈宁霄用手捂住那只手背,面无表情,“我会叫护士,不用你操心。”
少薇离开医院,望天深呼吸,继而拨通颐庆机场的客服电话。
“喂您好,我是航班cz3221宁市飞颐庆那班的乘客,我的托运行李忘记拿了,请问你们这边有记录吗?……好的好的,我这就回来拿。”
……
将尚清出现的那一圈街区都问了一遍后,一切再度陷入僵局。
照片公布后带来的工作邀约却很多,有品牌方私信问是否可以成为签约摄影师,有商拍邀约,有粉丝帮自己的小偶像自荐,有摄影大赛的参赛邀请,甚至还有协会问她要不要成为会员。这些都不是她的初衷,且越是火热,就越是对比出尚清那边的沉寂一无所获。除了《moda和下个月的秀场幕后拍摄,少薇把别的都拒了。
“也许那通电话只是意外,根本不是她。”
问完了最后一片街道,初夏的第一场雷雨轰然而落,梁阅手中的伞被狂风吹得翻折。
少薇抹面:“我不甘心。”
“你已经尽了全力。”
少薇摇了摇头:“送我去个地方。”
她把司徒家的住址发送给梁阅,“是我的一个长辈,有点门路。”
如果是司徒静的话,应该可以调动那边的治安摄像头。虽然电话亭上的摄像头坏了,但四周总是有的,只要划个时间范围,把每个路口的进出人群都对比一遍……
“他们都不认识尚清,就算要比对,也只能你自己亲自比对。”梁阅提醒她:“是个很大的工程。”
“那又怎么样。”
梁阅默了下:“这个长辈,应该跟你也不算很熟吧。不然你一开始就会求助他。”
少薇苦笑了下:“事已至此,梁阅,适当装装笨吧。”
梁阅打转方向盘,在小巷里开得很慢:“男的女的?”
“女的。”
雨势颇大,雨刮运行不及,梁阅按下黄色双闪,从小巷里倒车出去,两眼盯着被雨珠覆盖的后视镜。
“砰!”一声,一台电动车歪七扭八扭了半天,还是擦过了他的车身。
一台粉红色的爱玛牌电动车,一个女人,一件桃红色的雨披。雨披是连帽连面罩的款式,只有眼前和嘴巴开了个口。
“你在车上别动,我下去看看。”梁阅按住了少薇。
没注意,他的手很自然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按上了才意识到,双方都顿了顿。他的手很快抽开,撑伞推开车门。
“对不起对不起……”穿雨披的女人一双眼很焦急,嘴比视线快,道歉的话连珠炮似的,被降落在雨伞上的雨声覆盖。
连珠炮似的道歉在抬起脸后停了。
梁阅没注意,只专注地检查车身上的擦痕。一道挺长的口子。
“有保险吗?”他检查完,转过脸问。
电瓶车主垂头躲避:“没。”
“那算了,你走吧。”梁阅淡道。
女人似是咽了一咽,余光透过雨刮与雨的洁净间隙窥到副座上聊手机的女人。
“谢谢啊。”她很客气地道谢,忙着去扶电瓶车车头,挂在上面塑
料袋和里头的奶茶都湿透了,那logo梁阅觉得眼熟,是哪家来着?
“雨天,骑车小心。”他最终说,拉开车门开关,目光在她身上一带即离,带着某种对穷苦人的心不在焉。
“哦,好,”电瓶车女人冲他背影说,扬起了些声调:“你人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