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为南北津途咽喉, 在唐朝中期,就已经成为河朔四镇之一,连李白都曾写诗“淇水流碧玉, 舟车日奔冲”, 来记录大名府繁荣昌盛之景。至宋朝以来,更是成了陪都,与东京开封、南京应天齐名。
那“千百处舞榭歌台, 数万座琳宫梵宇”的景象锦娘还来不及看, 就得为入住新居先修缮一番了。
举凡住进一个地方,锦娘最在意的就是恭房, 恭房如果太臭,她就没办法如厕。
陈小郎常年帮锦娘跑腿, 已经是很有经验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请了人过来拾掇。窦媛也派了人帮忙, 约莫三日的功夫,一行人才住进来。
中间是正门,倒座房是家丁男仆还有师爷的住处。穿过垂花门, 二进院子, 走上抄手游廊,中间正房三间她们夫妻住下,西耳房两间做书房,东耳房一间小的做恭房,旁边有一条穿堂。二进的东厢房住的是宁哥儿和他养娘还有丫头, 西厢房住的是筠姐儿和她两个丫头。东厢房旁也有一恭房, 西厢房旁则是厨房。
再到第三进,东边矮矮的几间房,锦娘让方妈妈、青蓉、紫藤还有橘香如烟住下, 还在此处设了茶,平日让阿盈打理房。西边有个单檐四角亭,亭子四周种了许多木香花,故而取名木香亭。
一般三进中间都是做成一排后罩房,这家却只有三楹小舍,两边则只做了游廊,游廊直接连接亭子。因锦娘准备在三进为儿女请西席,故而便没有让人住。
饶是如此,也是有人住的宽敞,有人住的憋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有那种更好的宅子,可那些贵啊。她们选的这座宅子,两边都是七间阔面五进的,对面的甄家更是七进带园子的。
不过,锦娘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不像住县衙,大家住的太近,容易产生龃龉,现下关上门,自家过自己的日子,反而清静许多。
头一日住进来,蒋羡笑道:“跟做梦似的,三年前咱们去吴县也是娘子布置的,如今换了个位置,咱们又是从头开始了。”
“年轻人本来就应该多闯闯,等到咱们七老八十了,哪儿都去不了了。”锦娘含笑道。
推官负责诉讼,也算是和第一份工作专业对口了。
但锦娘道:“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这大名府官场上的忌讳,若是请错了人或者漏请都不好。故而,我想只请窦家表妹过来温居,你看如何?”
蒋羡自是同意。
又听锦娘道:“孩子们西席的事情,你可要放在心上。”
二人说定之后,锦娘派人往甄家给窦媛送了一张帖子,又准备了水礼过去。先是时兴苏缎六匹、纱花绢花各一盒、绿芽茶两包、吓煞人香两包、玫瑰饼两匣、一坛平江柑橘酒、一坛遇仙楼的玉液酒、两包南香。
礼送的这么厚,其一是为了感谢窦媛帮忙买宅子的事情,其二也是为了给窦媛撑腰。
甄家很快派人回话说不日就来。
因这次买了宅子的缘故,家中就有水井,倒是不必去别的地方担水。原先在吴县买的马和驴都处理了,现下自然还得让曹大和陈小郎一起去车马行买。
索性在吴县旁的倒好,于酒桌筵席之时,锦娘虽然算不得十分精通,也有八分精通。
就在她筹办乔迁宴时,蒋羡也正式走马上任。大名府的配置和开封府差不多,因为尹不常置,所以最大的官是权知大名府府事,也被称为大名府知府,还兼河北路路安抚使。知府之下,还有通判,通判由京官担任,监督和向朝廷推荐本州官员。之后下来是判官,判官其实和推官职权差不多,但判官稍微大一些,推官是判官的副手,协助判官审理案件。
蒋羡这个推官在大名府虽然是末官,还是副手,但一点都不轻松。
头一日上衙回来,锦娘见他累倦的很,还道:“是不是雇的马车坐不惯啊?放心,过几日咱们的马车就做好了。”
马买回来了,还得安车驾,马车上也得布置,还要好几日才行。她们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办起事情来也不方便。
蒋羡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是堆积的文书实在是太多了。这大名府因为连年遭受水旱之灾,导致许多地方地皆斥卤不可耕,如此饥民满野,铤而走险的盗贼多,案子也多。”
锦娘还从未见蒋羡累成这般,也是,本来一路舟车劳顿,她们还能坐在家中歇息,他就立马处理这么多事,也难怪会累的。
“你先洗把脸,我让人上菜。”锦娘又让方妈妈赶紧摆饭。
蒋羡喝了一碗汤,又随意用了些饭,一头扎进去睡觉。当然,他精力还是十分旺盛的,只是头几日不太适应,慢慢的竟然就越战越勇。
这边锦娘也筹措好了之后,请窦媛和其婆母妯娌一起过来吃酒。
锦娘迎了她们进来,众人相互厮见。
原来这甄家家主在汴京做官,官至正四品给事中,甄夫人并未一起去汴京,而是在大名府随族人居住,甄家长子早逝,留下一子,其妻遂决意守寡。窦媛嫁的便是甄二公子,另外还有一位三公子,在上个月刚刚娶妻。
锦娘请了她们先到正房说话,正房专门辟了一间小厅出来,正中摆着一张凭几,凭几正中摆着一张黑漆木的小几案,锦娘请甄夫人上座后,她方坐在几案的另一侧。
凭几后方是两扇牡丹花纹的窗户,窗子底下放着一个大的蓝釉的花瓶,瓶子里插着粉白黄三种怒放的菊花。东侧放着一扇紫檀屏风,西侧则挂着一幅紫衣观音绣像,主位下边摆着四张鸡翅木的圈椅,两张椅子中间各方一张牙桌。
牙桌上都用银碟装的果品,丫头们也奚数上茶,茶盏则是天青色的汝窑所制,还描了金边。
“我在吴县时最爱喝吓煞人香,茶汤碧绿清澈,香气扑鼻,又很是爽口。”和不认识的人还是先聊些安全话题。
窦媛呷了一口,缓缓点头,又看向她这位表嫂,见她里面穿着石榴红底绣海棠花的抹胸,外面着月白珠服褙子,底下配同色百迭裙,头上梳着同心髻,乌发正中插金桥梁钗,两边各插两根并蒂金钗,雅淡梳妆,看起来却是灵动标致极了。
别以为大户人家就不势利眼了,大户人家可能更甚,但遮掩的极其好。
故而,在窦媛看来,锦娘这身妆办,没有弄的太过隆重,但又展现自己家境殷实,如此倒也很好。
远嫁大名府,窦媛本来就没个去处,日后表兄表嫂住过来,她也有人撑腰了。前几日表嫂送的那苏缎,府里人得了不知道多欢喜,毕竟大名府很时兴苏样。
又听场上正在说些吃食,窦媛也跟着说了几句。
等宴席毕了之后,甄夫人推说身体不好先走了,大奶奶栾氏和三奶奶庄氏也都侍奉婆母离开,特地留窦媛说私房话。
锦娘自然又有私下给她的东西:“上回是随大流去的,这是专门给你的。”
窦媛打开一看,原来是两盒傅身香粉,还有三方销金点翠的帕子,另外还有一匹孔雀罗、一匹八达晕提花锦,两团松塔髻。她忙道:“怎么好劳烦表嫂送我这些。”
上次若非是他们夫妻,恐怕哥哥早就私奔了,家里早就败落了。
“你就拿着吧。”锦娘道。
待窦媛收下,又说起甄家的情况:“我们家里倒是也没什么,如今是我在管家。婆母待我也过的去,大嫂那人表嫂你也看的出来,她守寡在家,也并不敢掺和什么。”
锦娘点头:“三年前我们经过扬州的时候,我就知晓你是个明白人,如今咱们住对面,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派个人说一声。”
“你们这一来,我心里安定了不少。”窦媛笑道。
大户人家的女子嫁进去之后,娘家近还好,逢年过节能够见上一面,若是娘家远,有的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得面。
锦娘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当然也希望她能过的好。
二人说了些近况,锦娘又问起大名府的情况,窦媛因为管家,倒是都打过交道:“府公姓王,那王夫人约莫和我婆母年纪差不多大,看起来很朴实,她家儿媳妇出身倒是显赫,面面俱到,听闻她家郎君在相州做官,她也没跟着去,一直在侍奉婆母。至于纪通判家里,纪通判有些宠妾灭妻,他家一共三个女儿,就小的是嫡出,年纪和咱们筠姐儿差不多。至于董判官家里,那是个最爽利不过的妇人,会办宴席,大家都爱去她家玩。”
锦娘记在心里,又对窦媛感激不已,窦媛忙不迭说没什么,她到底不能久坐,遂让人拿着礼物回到家中。
趁着记性最好的时候,锦娘先把这些人物记下来。
请甄家过来之后,两个小厮在外面放了鞭炮,邻里也都送了些暖居礼来,多不过是些吃食,锦娘也打发人送了些蒸的果馅过去。
慢慢一个月左右,她们才彻底在此地安顿下来。
这日傍晚,蒋羡在外吃了酒回来,自个儿洗漱一番,方才进来对锦娘道:“你可知今日谁和我一起吃酒的?是何三哥。”
“何三哥是谁?”锦娘不懂。
蒋羡则笑:“是周家二姑爷啊,你怎么不知道?”
原来是周二姑娘的丈夫,那位何三公子,善姐听闻被赶出去似乎也是跟此事有关。
“可是我那时记得他家好像在扬州做官的?”锦娘道。
蒋羡摆手:“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周姑父从上次守制之后就不准备出仕了,周二哥自个儿都得靠别人。何家在此处花五千贯,建了一座别墅,也是巧合,今日我查一桩案子,正好遇到,我们先前也认识,遂在一处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