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自在躺在废墟里,一时之间难以起身。
从接到任务,来到紫微书院,他好像从没想到过这样的结果。
他就要死了吗?
白自在仰着头,这样广阔的天空,是他小的时候没有见过的。
他不想死。
一瞬间,白自在好像放弃了所谓白家的任务,他可以抛下一切,可以求饶,只要能用来交换自己的性命。
他勉强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哀求道:“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是杀了我,书院也会对你们产生怀疑……”
双叶峰很大,足以将一具尸体处理干净。
归雪间听不下去了,他回过头,察觉到附近的灵石即将开始运转。
阵法将要启动时,总会有讯号,这是花先生教导他的,风的流动,光影的偏斜,一般人很难捕捉到这些细小的改变,归雪间对这些观察入微。
而一旦阵法重新开启,外界可能会看到他们此时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归雪间拽住于怀鹤的衣角,他有点着急了:“梵行诸天阵快要恢复了。”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眼。
日光下,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在归雪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离开。
他将要松开归雪间的手。
但事态紧急,归雪间来不及多想,他飞快地说:“不能启动,得让它继续失效。”
白自在的存在是一把双刃剑,归雪间和白自在都不能被书院的人发现不妥。
“要快。”归雪间强调道。
于怀鹤点了下头。
归雪间从储物戒指中拿出能用得上的东西,正准备动手,却又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魔气。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但还是循着魔气的方向看去,或许白家还有后招。
魔气竟然是从白自在哪里散发而来,而他的身躯未被魔族占据,照理来说,灵府中只有灵力,不会有魔气。
归雪间仔细分辨着,找到了准确的位置。
魔气来自白自在的心脏。
归雪间微微皱眉,他想,这是白家的一贯伎俩。
对于白家而言,归雪间是很珍贵,不可替代,将要用于第一魔尊的容器,所以他的身体内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而这些知晓白家最大秘密的容器,性命一定在白家的掌控之中。
有什么扎根在白自在的心脏,等待被触发。
归雪间停下手中的动作,靠近于怀鹤,小声说:“他要死了。”
不远处,白自在痛苦地捂住左边胸口,不停翻滚着,喉咙间发出“嘶嘶”的声响,大约源自身体的极度痛苦。
归雪间被于怀鹤捂住了眼睛。
不过片刻,白自在的心脏爆裂开来,他喷出一口血来,意识到是有人在外面监视着自己。
对白家而言,他是一个残次品,一个消耗品,一个仅此而已的东西罢了。
双叶峰外,花先生抽出空,切换到归雪间这边。
灵石倒映出来的场景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很奇怪。
花先生知道归雪间有使灵石失效的能力,但他的学生不会那么做。就像过去几天,归雪间每次都是拉着于怀鹤离开灵石的观察范围,而不是选择破坏灵石,违反比试规则。
现在是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花先生着手修理阵法。
双叶峰极大,可供观察的玉幕有十多块,大多都停留在正在发生打斗的地方。
左边的一块玉幕之上,四五个人正在攻下山顶上的据点。
电光石火之间,各种法术全都施展了出来,半空中绽放诸多法术的光芒,精彩绝伦。
其中一个看客状似认真地看着这场打斗,实则心思全放在另一边。
这个花秉秋也太过厉害,法器快要失效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捏碎了手中的东西,粘稠的半透明液体从他的掌心往下滴落,又在一瞬间被烤干,没留下任何痕迹。
但还是很嫌弃地用了个清洁法术。
他甩了甩手,笑道:“这些年轻人之间的打斗真是精彩。”
一旁的人搭话道:“左副使这样的人物,心思也会被这些年轻修士所牵动?”
那人道:“可不是,掌心不自觉都出汗了。”
又低声骂了一句:“废物。”
不知道在指哪个人。
而另一边,花先生才修好阵法,玉幕闪烁了几下,才映出清晰的景象,就见一人喷出热血,左边胸口往下塌陷,已经无药可救了。
于怀鹤和归雪间站在不远处看着。
不对,是于怀鹤看,归雪间的眼睛被挡住了。
骤然死了人,看台上的氛围有些沉重。
司徒先生走上前,努力辨认这人的长相,认出他是才入学不久的百自在。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这么死了,凑巧死之前,梵行诸天阵还不能看了。
太多疑惑,太多谜团。
花先生解释道:“不是意外,也不是归雪间,是有人用了能够阻断一切灵器阵法的高阶法器。”
他是阵法大师,自然能辨别出来,归雪间布置的阵法也一同失效了。
不是归雪间,那估计也不是于怀鹤,就只有死了的百自在从中作祟了。
司徒先生脸色铁青,神情极为严肃,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百自在无论因何而死,都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他没有压低嗓音,径直对身旁的人说:“查,这个百自在究竟是什么来历。”
如果百自在确实无辜,书院要给这个学生的亲人长辈一个交代。而若是这件事是由百自在引起,无论背后之人是谁,竟敢将这些脏东西安插到书院中,他都绝不能容忍。
而对于归雪间和于怀鹤,司徒先生倒没什么怀疑。
一来两人他都接触过不止一次,自认不会看错眼。二则是以两人之前历练和秘境之中的表现,杀了一个魔尊,又粉碎了一个魔族的阴谋,拯救了数千年轻有为的修士,若只是为了获得书院的信任,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简短的交流过后,司徒先生和一众峰主都以为,百自在有问题的可能最大。而为什么选中归雪间和于怀鹤,或许是他们二人在书院里颇有声名,又毁掉魔族的阴谋,所以招来魔族的恨意。
而百自在为什么会加入苏馥兰的小队,估计是为了方便之后对她下手。
百自在当初那么做,只是为了不太快被淘汰,等到人少的时候对归雪间下手。
但一个死人不能再开口,也不能说出自己当初那么做的原因,只能任由外人猜测了。
这是书院内的事,作为客人,一同看到这一幕的宗门长老们不好插手。
他们继续观看双叶峰内发生的事,又评价道:“这孩子在阵法上的天赋无人能及,就是胆子太小了点。”
玉幕之上,归雪间将脸埋在于怀鹤怀里,紧紧抱着这个人,好像因为不远处的死人而害怕。
花秉秋很护短,听不得别人说归雪间不好,吹胡子瞪眼的:“他年纪小,那个于怀鹤又是自己师兄,抱一抱怎么了!”
周横扶额,默默无语。
花秉秋很疑惑,这人怎么了,连自己的学生都不护着。
玉幕之内。
白自在死了,一切尘埃落定,归雪间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很莫名的,他想起于怀鹤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在那顷刻间,于怀鹤已经做出了决定。
于怀鹤要杀了白自在,不让这个人吐露出与白家有关的半个字来。
但众目睽睽之下,无缘无故杀死同窗,以书院的一贯做法,于怀鹤必然要承担很大责任,受到严重的惩罚。
但于怀鹤没有迟疑,他根本不在乎。
思及此,归雪间再也顾不上周围的梵行诸天阵,他伏在于怀鹤的怀里,声音微微颤抖:“你当时是不是想直接杀了他?”
他的喘息剧烈而急促,像是后怕,又全部淹没在于怀鹤的胸膛里,不会被外人听到。
于怀鹤的手臂环抱着归雪间:“别害怕,没有那么严重。”
于怀鹤不是赌徒,不是在赌当时的做法不会被外人发现。他打算杀死白自在时,就已经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对他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有不能暴露的秘密,于怀鹤低声说:“我会保护你。”
明明在喘息着,归雪间却仿佛呼吸不畅,他的嗓音湿漉漉的,带着一点潮意:“万一……不是说好要一起上学的吗?”
没等于怀鹤回答,他将于怀鹤抱得更紧,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于怀鹤的肩颈间:“如果你不上学的话,我也不上了。”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归雪间雪白的后颈上,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一起逃出去,亡命天涯。”
归雪间说这句话时很认真,也很坚定,就像他要从楼上跳入于怀鹤怀抱里的那一刻,他义无反顾,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尾音却有一点颤抖,是只有于怀鹤能听得出来的音调。
于怀鹤说:“好。”
在很多人的注视下,无人倾听的角落,两个少年人说出很离经叛道的话。
不管是去哪里,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
*
百自在之事仿佛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并未给书院大比带来太大的波澜。
又过了四天,双叶峰里只剩下两队。
苏馥兰还是败了,败于于怀鹤的剑下。
夜漏被击破的一瞬间,她的身姿傲然,环视着几人:“几位师弟确实厉害,我甘拜下风。”
归雪间不能打架,远远地看着。
苏馥兰拼到最后一刻,最后一人,输也输的极有气度,难怪这位师姐在书院里很有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