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五个人分为两拨。
归雪间向南,他体力不支,容易疲惫,别风愁化作原形载他,严壁经负责清理杂草,寻找地面的痕迹。
孟留春和于怀鹤一起往北。
情况紧急,简短的告别过后,孟留春跟着于怀鹤启程。
两人一路疾行数十里路,终于,于怀鹤稍微放慢脚步,孟留春总算能喘口气了,他问:“我们接下来是……”
然而,于怀鹤没有停下来,而是向另一边走去。
孟留春也看了过去。
或许是灵力太过充沛的缘故,秘境中的草木总是很茂盛,外面不过几寸长的细草,在秘境中能长到寻常人的腰间,能隐没许多痕迹。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草木发出的细碎声响。
于怀鹤穿过草丛。
风一吹,那些柔弱无骨的长草便随风起伏,一件轻飘飘的东西也在它们间滚动——或许那是一件衣裳,颜色却很奇怪。
于怀鹤停下脚步,用剑鞘将那玩意挑了起来,对着光亮细看。
孟留春也凑上去了。
这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幅蜕掉的人皮,人皮的反面血肉模糊,隐约可见这人生前的面容。
月亮大的快要占满半边天空,表面的裂痕越发明显,月光惨白,亮如白昼,使面前的人皮多添了一份诡异。
眼,鼻,嘴,两边耷拉着的耳朵,以及一头茂密的、年轻的头发。
孟留春大骇,倒退了几步:“啊啊啊啊啊啊……”
这幅人皮的样子实在可怕,像是活人的皮被扒了下来,当做衣服穿在身上。
而现在,这身衣服又被脱下了。
孟留春扭头看向于怀鹤,想要同这人抱怨,为什么不提醒自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只见于怀鹤用剑鞘拨弄了一下人皮,他定定地看着,似乎想要从那张撕裂的人脸上辨别出什么来。
孟留春捂住嘴,又不敢打扰他了。
片刻后,于怀鹤道:“秘境外,逐浪剑派左数第四个。”
孟留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于怀鹤没有解释,而是将人皮放了下来,又细细查探了起来。
孟留春想起来了,结结巴巴道:“逐浪剑派,不就是和我们吵起来那几个人?不是,这你也能认得出来?”
他们只在秘境开启前有一面之缘,而且这人皮也不是嘴贱那人的,于怀鹤还能从这张模糊的面容中辨认出人来。
孟留春道:“就算他得罪了什么,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扒了他的皮。还是秘境中有什么可怕的妖兽?”
于怀鹤淡淡道:“潜入秘境的是成非长老。”
孟留春:“这和……”
于怀鹤的话不多,但知道有些事一定要解释清楚:“东海之外,有一门邪术,以有血缘者的皮肤为衣,可以完全变成这个人。”
在此之前,于怀鹤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从人皮上发现邪术的血印,从结果倒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如此一来,成非长老自然可以隐藏修为,光明正大地进入秘境。
而现在,成非长老脱掉了这幅皮肤,说明阵法已经布置完毕,只等开启的时机。
他已经不需要伪装了。
孟留春难以压制内心的恐惧。虽然他也听过邪术的可怕之处,但一直在长辈的保护下修行,并未亲身经历,此刻直面人皮,几欲作呕。
他将发生的事串联起来,推断出一个可怕的事实:“归雪间说这阵法是为了求寿,求修为,而这个成非长老看起来寿元将尽,所以他杀了自己的后嗣,裹上血亲的皮肤,准备以秘境中上千人为祭品,只为了求寿?”
简直是荒诞。
于怀鹤道:“你回去。”
孟留春吓得不清,强梗着脖子道:“我怎么能回去?还是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帮不上忙?”
于怀鹤摇头,将那幅人皮挑起,递给孟留春,示意他收起来。
孟留春:“你干嘛?不要恐吓我!”
于怀鹤的大拇指抵着剑柄,微微抬起,露出一小点雪白的剑刃,在月亮下的光芒极盛,几乎要刺痛人眼。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做好决定,慢条斯理道:“秘境正在碎裂,即将关闭,而祲秽阵大概来不及蔓延至整个秘境。你去疏散人群,让所有人远离这里,去秘境的另一端,就能逃过此劫。”
好像也是。孟留春觉得于怀鹤说的很对,又问:“那他们会信吗?”
毕竟随随便便拽住别人,说秘境的另一端有要人命的阵法,大家赶紧去另一边,似乎很奇怪,像是突然发疯。
于怀鹤抬了下下巴:“带着这张皮,月亮有裂痕,告知他们邪术和祲秽阵。”
现在身处秘境的修士,大多是在同辈中脱颖而出,才能获得进入的资格。年纪轻轻,就有一身修为,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孟留春亮出身份,再将这些事一一说明,为了性命着想,大家没必要赌。
但这个法子也有缺陷,人是在流动的,地方又大,很难找齐每一个人,提醒他们离开。
孟留春愣了一下:“那你呢?”
于怀鹤漫不经心道:“我去看看。”
看看是否有别的办法,更直接的办法,杀了成非长老,毁掉阵法。
这样就不会有人死于祲秽阵中了。
于怀鹤摘下一块玉佩,划破手指,玉佩被血淋透了,他丢给孟留春,最后说:“帮我看好归雪间,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话音刚落,纵身离开。
孟留春挣扎了一小会儿,于怀鹤他跟不上,疏散人群是重中之重,还是转身离开了。
*
沿着污秽蔓延的方向,几人一路向南寻去。
严壁经负责清理杂草,别风愁循着痕迹狂奔。
本该是三人中对阵法最为了解的归雪间反而无事可做,他歪坐在狼背上,一心二用,思考祲秽阵的出现,是否与雀水有关。
这两样东西会毫无关联吗?归雪间觉得不大可能。
祲秽阵的主人必然是人修,对方所求之物,是以秘境中的上千人为交换。
花先生曾说过,邪道之术,在于谨慎。用的不多,还能保持清明的本心,一次献祭上千修士,必然会堕成魔修。
这个崭新的魔修会去取雀水吗?
或许这就是祲秽阵绵延数十里路都没有断绝的缘由。一般用于献祭的阵法,受天道束缚,很难有这般气候。
阵法的修改,可能与魔族有关,两者之间达成一致,雀水就是报酬。
这样似乎更复杂了。
归雪间轻轻叹气。
别风愁问:“归雪间,你在想什么?”
归雪间回过神:“想不好的事。”
别风愁嚎了一嗓子:“你们人族坏起来也实在可怕,能研究出这么恶毒的阵法。”
突然间,归雪间感觉腰间一热。
他低下头,看到正在发亮的玉佩,很急地拽住狼毛,不小心扯到了狼耳朵。
别风愁“嗷”了一声,可能是痛的。
归雪间急急忙忙道歉,又说:“回头。是于怀鹤,他可能发现什么了。”
此话一出,几人连忙掉头,又往回狂奔。
玉佩持续不断地亮着,散发着热量,可能就像白家祭祀大典那日,于怀鹤感受到的那样。
无比紧张的时候,归雪间想到和于怀鹤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达玉佩指引的地点。
远处有一个越来越近的人影。
别风愁跑得很急,大风将归雪间的头发吹得四散飞扬,他看到那人的脸,呼吸一滞,蹙眉问:“于怀鹤呢?”
孟留春摆了摆手,说不出话。
他一路赶得太急,口干舌燥,灌了口水,才勉强发出声音,将之前路上遇到的人皮,以及于怀鹤的推测和盘托出。
最后,孟留春道:“于怀鹤说要再往前看看,或许有别的办法。”
严壁经再三回忆,眉头紧皱:“可那个成非长老修为很高,不像是化神。”
那再往上,就是洞虚了。
事态紧急,几人来不及多谈,准备分开行动,将这个消息传出去。若是遇到书院的人,也可请求对方帮忙。
严壁经和别风愁转眼就消失了。
而剩下来的孟留春和归雪间同行,负责护送他往秘境的另一端。
归雪间怔了怔。
他对于怀鹤很了解,摘掉这人口中的别的办法,就是明知阵法主人修为深不可测,还是要前往阵法中心,杀了阵法主人,或者毁了阵法,这样所有人都会获救。
前世死后,归雪间听过很多与于怀鹤有关的事,或许是他的人生经历太过传奇,所以被广为传颂。于怀鹤永远逢凶化吉,不是他的运气很好,而是有足够的实力。
于怀鹤的剑可以斩下一切阻碍在他面前的人或物。
于是,归雪间听闻他的未婚夫是天道之子,是龙傲天,选择向于怀鹤求助。
这很理所应当。
重生之后,归雪间看到的于怀鹤好像永远游刃有余,无论遇到怎样的状况,在怎样的危急关头,于怀鹤都会战胜对方。
龙傲天,天道之子,这些对于归雪间而言只是一知半解的陌生词语,具现为了在他眼前,每日练剑的于怀鹤。
而此时此刻,归雪间应当听从于怀鹤的安排,乖乖离开,等待龙傲天的又一次逢凶化吉,又一次因其无人能比的能力而被人称作命运的眷顾。
理智是那样判断的。
但归雪间不想那么做。
于怀鹤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传记中那个从未与归雪间相识,遥不可及的龙傲天。
就像归雪间的人生早已改变,于怀鹤的命运也有了变化,他做了前世未曾做过的事,不再寂寂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