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兴四年, 四月十五。
最近广宁卫附近格外不同。
昌河州工匠被岐国扣下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关外。
无论是部落,还是小国, 都在讨论这件事。
有人说那岐国实在胆大,竟然敢扣下平临国的人。
也有人说, 似乎是那些匠人们搞事, 想要拐走岐国百姓。
对此梁国国王心知肚明,可他暂时不敢站出来, 更不敢说自家百姓已经被拐走了。
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如今的情况, 还是看看昌河州跟岐国如何对峙再讲。
如果岐国硬是扣着人不放,还占了便宜。
就说明昌河州,或者说平临国软弱可欺。
到时候,他们自然会一拥而上,让昌河州给他们好处。
如果那昌河州好好修理了岐国一通,梁国国王就当诱骗百姓的事不存在。
说白了。
就是谁占据上风, 他就帮谁。
不仅是梁国, 草原各个部落也是这个意思。
很明显。
大家想都用这次冲突, 来试探昌河州如今真正的实力。
这种试探在边关常年发生,不算什么新鲜事。
无非是敌进我退这种弹性战术。
这也是纪楚执意要把这件事上报给朝廷的原因。
他或许不如邓将军会打仗。
但分析局势方面, 还是多了层考虑。
邓将军也是看到周围部落小国忽然变了脸色, 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甚至那些原本想要和谈的草原部落, 现在也变得犹豫起来。
扣下你家的工匠, 还是官方派出去的工匠。
这事可大可小。
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
那周边小国部落, 都能欺压到你头上。
邓将军再次庆幸纪大人行动迅速,极快地拿到皇上批复的奏章。
“便宜行事。”
意思就是,怎么处置, 都看你们的。
这么一说,昌河州广宁卫便不至于束手束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再想想,纪楚发出奏章的时间也合适。
那边春狩刚结束,京城众人正是高兴的时候,来这样当头一棒,也能让他们清醒清醒。
既然没了顾虑,就要好好处理跟岐国的争端了。
“首先要把人救出来。”纪楚直接道。
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边。
祝亚等工匠必须救出来。
邓将军道:“岐国咬定他们有错,不肯放人。”
“除非把宫殿修好。”
纪楚总觉得这里有一丝怪异。
这岐国国君,对火墙火炕,是不是太依赖了些。
按道理,小国都会避免跟大国发生争端。
就比如那梁国,百姓都被拐走了,一个字都不敢吭。
这事要放在梁国身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把匠人们驱赶出国境,就算是惩罚了。
岐国国君难道对火墙极为钟爱?
纪楚还没想明白里面的关键,就得知岐国本质是宗教治国的事情。
李纹跟纪振把他们看来听来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谁料话音刚落,就见邓将军脸色难看道:“这是故意的。”
“故意让咱们知道,他们岐国不怕打仗。”
那么多虔诚的信众,几十万百姓。
只要岐国国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锋陷阵,根本不会把自己生死放在眼里。
因为在他们眼中,是了反而是解脱,按照他们的教义,为国王战死,下辈子能投胎到好人家,享受荣华富贵。
几十万不怕死的士兵,谁都会胆寒。
怪不得岐国敢跟平临国叫板。
这个小国平时一声不吭,还是小看他们了。
纪楚叹口气。
平临国这一圈都是什么国家。
草原那么多部落,有的想做贸易,有的就想打谷草,还有的想南下。
梁国岐国,一个胆小投机,一个蟹脚控国,培养敢死队。
真是头疼啊。
但这是危机,也是转机。
只要把这件事处理好,广宁卫一带,应该能个短暂的和平。
可跟岐国“硬碰硬”并不划算,总要想想其他方法。
纪楚跟邓将军都不想要这种不必要的牺牲。
岐国国王或许不在乎他的信徒。
但平临国这边的人在乎。
想到这,纪楚越来越觉得奇怪。
总觉得岐国国王的做法,似乎有些怪异。
至于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他拿这种自创的宗教治国,倒是像咱们老家乡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教。”李师爷随口吐槽道。
基本就是制定一个规则,每一件事都能累积相应的功德。
功德够了,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
有的规则是让你做好事。
有的规则则是让人奉献,或者说付出,并且有指定的付出对象。
看样子他们小教是要无偿给国王做事,不求回报。
而国王会营造自己的法力神通,时不时给点甜头,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本质上还是剥削。
这种小教在极为穷苦的乡村极为流行。
多是百姓们生活没有希望,只能寄托于来世。
纪楚立刻看向他,方才那点明白,似乎有了方向。
岐国的行事方法,跟边卫小国部落,好像不一样。
相比草原部落的观望,以及梁国国王不在乎百姓离开。
这岐国国王做事颇有些不同。
说不上来,但就是跟这片土地的人格格不入。
对方似乎知道平临国的情况,更知道平临国的习惯。
所以更能在他们的底线上跳来跳去。
不怕对手太强大,就怕对手了解你。
这就是纪楚之前觉得怪异的地方,被李师爷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岐国国王跟平临国交流得多吗?”
或许这宗教治国的方法,还真是从平临国一些地方小教那学来的?
邓将军摇头,不过他想起一桩往事:“岐国之前的国王对中原文化很是向往,我爹在的时候,他还来求教过。”
“但那时候边关不太平,交流便不太多。”
“之后听说他们内部纷争换了国王,想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教治国的。”
拼凑出这些信息之后,邓将军也发现不对劲。
用平临国乡土间的小教治国。
扣下工匠也要建火墙宫殿。
还知道他们在乎什么,特意显示出自己国家的百姓,或者说信徒不畏厮杀。
甚至还拿匠人们诱骗百姓离开这件事,作为要挟。
这手段,怎么越看越熟悉。
邓将军下意识道:“怎么像州县小吏的做派。”
就拿怕冷这点来说。
其实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尤其是国王那种身份的人,库房里不少珍稀皮货,而他们也有自己的取暖方式。
就算对火墙极为渴求,比如梁国那种,但也不会为了火墙,强行扣下的平临国匠人。
没看人家百姓跑了,他们都能当作不知道,这是小国的生存智慧,甚至是纪楚敢让匠人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说,这事透着怪异。
李师爷说,那小教像是乡野间的做法。
邓将军话里的意思,则觉得这些岐国国王,颇有些州县官吏之派。
三人对视一眼。
“他是平临国的人?!”
平临国的官吏跑到周围其他小国做官,甚至当国王,当国王女婿,并不算罕见。
可真出现在面前,总觉得颇有些神奇。
纪楚又分析道:“如果这么讲,那就说得通了。”
“了解平临国的行事做派,不会把事情做绝,又会给一定的威慑。”
“因是平临国人士,所以至今都受不住寒冷,多半还是内地的人。”
那问题来了。
这人放着平临国的官吏不当,为什么要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可别说,这边有王位给他,人家肯定来了。
事实上谁也没有办法预料之后的事。
这人不管现在如何,当初肯定不是冲着能当国王来的。
为的就是逃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阴差阳错,当上了岐国国王。
逃到这里,必然是为了避难,还是杀身之祸那种。
“十多年前,不正是先皇严查贪污的时间吗。”
对于这点,纪楚,邓将军,李师爷他们全都经历过。
当时邓将军邓融还在京城,剩下两个人还是因为杀了一批贪官,他们才去的曲夏州安丘县。
当年的漏网之鱼,跑到岐国了。
还鸠占鹊巢,当了岐国国王。
不过现在还是猜测,必须有实际的证据才是。
“这个不难。”邓将军道,“我已经派了探子潜入岐国,很快就会有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跟岐国的交涉不能落于下风,必须小心对待。
就在等消息之时,广宁卫营帐附近,捉了两个面容仓皇的岐国人。
纪楚过去的时候,这两人正声泪雨下哭诉。
所说的之事,正跟岐国国王有关。
“我们是岐国王室后人,全家都被他杀了,求求平临国救救我们,求求了。”
看他们这两人,一个不到二十,另一个四十左右,应该是一对父子。
再看他们形容枯槁,哪有皇室的样子。
但那年轻人却从怀中掏出一串珍珠玉牌,看着色泽极好,不像凡品。
不过这东西,倒像是女子之物。
“这是我母亲,也就是岐国三公主的信物。”少年人哭着道,“我外公,也就是岐国老国王,还有五个舅舅,一位姨母,再加上我母亲,都被现在的岐国国王给杀了。”
“求求平临国为我们做主。”
纪楚坐在邓将军旁边,继续听这两人哭诉,那珍珠玉牌也被拿上来的,中间玉牌上刻着的,确实是三公主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