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刚下葬不到一个月。
太子也病故。
这说出去谁相信?!
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眼看就要成为皇帝,人没了。
原本明媚的春日,似乎立刻笼罩一层阴霾。
廖知州跟薛明成的眼中透着不安。
平临国只怕真的要乱了。
信里说太子身体不算好, 年前就在咳,老皇帝下葬前好得差不多了, 大家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给先皇守灵三日, 回去便一病不起。
两封信件内容基本一致,廖知州跟薛明成知道的信息也基本一致。
从去年六月三十, 老皇帝病逝之后,太子便哀思不断。
要说老皇帝今年六七十了, 生病去世再正常不过。
放在民间,甚至算得上喜丧。
但孝顺的太子要按照最严格的礼仪祭拜,以至于身体都不大好,从入秋后就一直咳嗽。
这点信上也说明了,似乎是老皇帝的病症有问题,容易让身体本就不算好的人感染。
太子侍疾最久, 受到的波及肯定更深。
平日里看不出什么, 等天气稍冷, 便发作了。
其实到这也没什么太子今年四十三,按理说正值壮年, 不该一命呜呼。
可大冬天的, 他又守灵三日, 那三日里自己亲力亲为, 身边的宫人也很少。
宫人们确实也懈怠, 那么冷的天,炭火烧得也不充足。
没办法,这丧事折腾得太久, 宫人们也是人啊,实在熬不住。
本就有些病症,一直咳嗽,再加上冬天三日连夜守灵,人回到太子府,就昏迷不醒了。
要不是太子妃能稳住局面,年前就闹出来了。
当时还传来广宁卫,曲夏州都有战事,更会闹得人仰马翻。
但局面能稳住,不代表其他事情依旧顺利。
比如太子的病情。
太医院试了多少方法,最终都没有成效。
等到正月初六凌晨,太子妃忽梦忽醒,再去试太子的气息,人已经没了。
太子妃当场晕过去,醒来也是抱着九岁的世子泣不成声。
她纵然殚精竭虑,可又有什么用,太子还是没了。
最后只喃喃说了句:“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此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但屏风后的太傅等人都当没听到。
京城中的这些重臣,大约明白太子妃的意思。
先皇年轻时心重多疑虑,倘若太子不是这般性子,必然当不了三十年多的太子。
可他也是这般性子,所以才会因孝一字,断送自己的性命。
他以孝得太子位,又因孝失去太子位。
怎么不是以此兴,以此亡呢。
但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朝中无君主,是件大事。
京中秘不发丧,也是这个缘故,必须有个好的解决方法才是。
可各路信件,已经到众心腹的手中。
今日正月二十八,他们就收到信件了。
想来是太子府实在瞒不住之后,才往外透露。
根据信里的时间,正月初六太子病故,一直瞒到正月十六,这才逐渐有消息传出。
他们两人手中的信件,则是正月二十发出的,在二十八的上午就拿到手中,可见有多紧急。
曲夏州的廖知州跟薛明成是第一批收到密信的人,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批。
两人对视一眼,开口道:“先告诉纪楚。”
纪楚被喊过来的时候,还有些疑惑。
李师爷道:“大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廖知州找我有事很正常,薛明成去找我也很正常,但两人在一起,颇有些怪异。”
以前也没觉得这两人关系特别好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
等纪楚刚踏进衙门大门,就见沈通判小跑着过来,他眼神更带惊恐,直接道:“纪楚!你去哪?”
这更奇怪了。
纪楚拱手刚要行礼,就被沈通判拉到一边:“京城出大事了。”
还未等他说完,那薛明成突然出现,再看看沈通判的表情,显然明了,点头道:“去找廖知州吧。”
沈通判深吸口气,对手下道:“所有人警醒起来,万不可出差错。”
“倘若岳将军派人来见,让他们直接进来。”
纪楚看向众人,李师爷自然也发现不对。
有大事发生。
还是天大的事。
比先皇去世那会,还要更加严肃。
进到廖知州书房,此刻连刘学政都在了。
廖知州,沈通判,刘学政,吏司薛明成,再有兵司主事,以及纪楚。
其他官员还未得到消息。
这里面也就纪楚对此并不知情,可在场众人让他过来,就不打算瞒他。
“太子,病逝了。”
什么?!
纪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师爷更是瞪大眼睛。
谁?
谁病逝?!
纪楚看着众人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再等薛明成说了其中经过,更是觉得荒唐可笑,可又带了点合理。
京城孝子,用自己的命诠释了孝道。
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纪楚脸上的讽刺之意太过明显,还好很快收敛起来。
这自然是可笑又荒唐的。
作为天下君主,作为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竟然真的全心全意信奉孝道那一套。
如今官方推崇的儒学,无非是为了忠君,无非是为了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这本来是统治者的工具,可用着用着,连统治者本身都信了这玩意。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呢。
打个比方说,钱这东西用着很好,本质是因为钱可以换资源。
但你用着用着,真的信奉钱本身,而忽略了钱背后的东西。
那人就是钱,就是物件了。
工具好用,不代表你就要成为工具本身啊!
纪楚只叹口气,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
可他的死,跟老皇帝的死不一样。
老皇帝死了,大家日子照常过,那是因为人家把生前事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啊。
死之前,该放权的放权,该治理的治理。
人家很早之前就选好了继承人,朝中大小事情都交给太子,太子管政务,管军事,连胞弟都能说禁足就禁足,说惩治就惩治。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早就把皇帝的工作交接好了!
甚至放权前,还惩治了一波贪腐。
也就是纪楚突然有官做那一年,那就是老皇帝最后的余威,清理了朝中一大拨老臣子。
所以老皇帝死了之后,大臣们该做事该做,平临国继续能够运行。
远在千里之外的曲夏州,很快恢复正常生活。
太子呢。
太子死了之后,一切事情都乱套了。
这么大的国家,以后谁来管?
他的政令谁来执行?
因为继承问题搞来的风风雨雨,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吗。
帝国确实都是在内部崩塌的,这话一点也没错。
内忧外患,如何解决。
这就是跟上班一样。
同样是离职了。
一个把自己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谁接手什么事,谁做什么差事,全都弄得明明白白,甚至还给了接任者好几年时间上手学习。
另一个搞得一团糟,留了半年的差事没处理,谁来接任更是不知道,然后就退生物圈了。
这辈子,他也就当孝子合格了。
也不对,他老爹要是知道,他为了孝顺,把自己国家弄成这样,估计会被气活。
众人沉默了半晌,互相看了看对方。
沈通判则看向廖知州跟薛明成,还有兵司主事。
自己是从许大人那里得来的消息,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而且并不亚于他的速度。
沈通判招手让纪楚过去,开口道:“太子病故,京城事情肯定多,最近一段时日静观其变,低调行事。”
纪楚点头,不过他有个疑惑。
太子没了,朝中不可一日无君。
那下一任皇帝是谁?
是世子继位,还是下一位王爷?
太子之后,就是二王爷啊。
纪楚看向众人,可大家都不知道,或者说,大家不敢想那个猜测。
薛明成倒是直接开口:“大人们都在这了,咱们不妨明说。”
意思就是,早晚要讨论的,现在就说吧。
在场众人深吸口气,廖知州先开口:“倘若太子殿下已然登基,那自然是世子继位,理所应当。”
“但问题就在于,殿下还没登上皇位。”
纪楚的心沉下去。
果然,大家的想法一致。
平临国的皇位继承,一直是父死子继,两三百年就是这样。
先皇去世,就该是儿子继承。
太子作为长子,肯定尤为合适。
问题在于,他死了啊。
如果按照父死子继,那接任的,该是先皇其他儿子。
太子之下,便是二王爷。
众人想到这,自然眼前一黑。
二王爷什么德行,大家还不清楚吗?
不说他的品行,只讲跟许大人之前的恩怨,他要是坐上那个位置,曲夏州大半人都要遭殃。
许大人身边的沈通判,以及一干官员,肯定会被清算。
当年如何拔除二王爷的羽翼,大家还历历在目。
就不说曲夏州这边,只讲京城的许大人首当其冲,命都保不住。
在座众人想到那个可能性,就觉得后背发凉。
别说自己了,父母妻儿,没有一个能跑掉的。
沈通判慢慢开口:“所以,只能是世子登基。”
世子登基,再有太傅等人辅佐,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