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好好的棉花种植被打断, 别说纪楚,就连户司都有点生气。
棉花好不好,他们心里没数吗?
换句话说, 棉花好不好,整个曲夏州州城官员没数吗。
如果不是书香世家的礼司周大人率先发难, 再有京城太子殿下同胞兄弟二王爷开口。
整个曲夏州的官员, 都会主动购买棉花的。
一个是这东西确实好,二是纪楚在推广的东西, 基本不会差。
再者,冬天谁不冷, 就问问谁不冷?
那些皮货,也不是这些普通官员都买得起的。
这也是棉花之争能掀起的原因。
倘若东西不好,其实就不会有争论了。
户司众人让各县种点棉花,既是自己想用,也明白底下百姓确实需要保暖的物件。
多数官员虽然是当官的,但他们也是人, 不会是冷血无情的动物。
这种随口说说, 又不用付出什么的仁政, 凭什么不支持。
就拿纪楚讲。
他在安丘沾桥受喜爱的程度,还用讲吗?
也是正因为他的仁政, 才会年年被评为上上, 更因为这份心, 仕途才无比坦荡。
否则一个没有家世, 没有根基的举人官员, 凭什么被那么多上司看重?
都因为他的能力,都因为他对百姓好。
这样正面的例子,很难不鼓舞人心。
眼看这种不费力就能讨好的事, 被远在天边的二王爷,或者说被近在眼前的吏司主事打断,肯定不高兴。
工司那边也有点意见。
不说他们做不做事,只讲棉花的好处,他们都真心体验过,好不好心里没数?
打个比方说,你最近挺喜欢一样东西,可偏偏有人故意在你面前讲:“什么品味啊,还喜欢这个?没意思。”
此刻就算对那东西一般般,都会生起无名火吧。
吏司主事那边,却已经开始发难。
经他的嘴一说,曲夏州十七个县里,已经有五六个不准备再种。
理由大同小异,不必赘述。
这就算了,经过纪楚的调查,还有两个地方的县令,甚至严令禁止不许种植,违反的会被责罚。
那两个县的百姓,加起来也有六万多。
明知道有好东西在那,却不许他们种,不准他们穿,这是什么道理?
纪楚要是不生气,那就奇怪了。
而他更明白,吏司主事完全是对人不对事。
棉花若是其他官员提前,他肯定不会介意,反正无关痛痒。
谁让这事跟自己有关,谁让自己跟他堂兄弟赵金川有仇怨。
如果因为自己,连累六万多百姓不能穿上保暖衣服,那他如何自处。
纪楚表情平静,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户司众人见他表情,莫名有点害怕。
平日的纪楚不是这样啊,这会是怎么了?!
他倒是说话啊。
纪楚笑了下:“没事,就是想事情。”
停,你别笑了!
更可怕了好吗!
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五,如果没在六月初五之前种上棉花,今年时间就错过了。
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那两个县吧。
谁料他们还没想出来如何解决,吏司主事竟然开始第二轮进攻。
税收刚刚收上来,各部门在许知州那边开会。
众人核算账目时,就听吏司主事上下打量纪楚道:“纪大人,最近没去州学?”
纪楚表情波澜不惊,直接道:“下官并非州学官员,自然不会常去。”
“哦?之前不是很喜欢管官学的事吗。”
“是吧,王学政。”
吏司主事一开口,就是战火东引。
想让王学政觉得,纪楚越俎代庖。
谁料王学政懒得理他,根本不回答。
吏司主事赵锡元也不尴尬,竟然又问礼司主事周大人:“周大人,您觉得呢。”
外面都说周大人不喜欢棉花,这肯定跟他同一阵营吧。
周大人喝口茶,对王学政道:“你那盘棋我解开了,回头去我家看看。”
到这,赵锡元脸色难看起来,又看向逗鸟的工司主事。
他原本想说,纪楚一个工司的人,日日都泡在户司,你不生气?
但总觉得说出来,工司主事也不会理他。
一口郁闷之气堵在胸口,赵锡元颇有些恼怒。
而纪楚总觉得对方在众人当中有些格格不入,但一时也找不到缘由。
以免他扯进更多人,纪楚也懒得再绕弯子,直接道:“赵大人有何指教,尽管说就是。”
他们在外面交锋,里面许知州,户司主事等人还听了一耳朵,甚至对随从使眼色,听清楚外面在干什么。
纪楚说得直白,赵锡元也不装了:“纪大人,听说你让下面各县继续种棉,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同胞兄弟二王爷不喜棉?你却偏要种,这是为哪般?”
“是公然反对二王爷,还是反对太子殿下?!”
听到这话,普通官员肯定会被吓到。
太子乃未来国君,又素有贤名,谁敢这样说?
纪楚却泰然自若,拍拍官服道:“赵大人不用给下官扣大帽子。其实你大可说,下官送你堂弟进了牢狱,故而这般报复,这样说不丢人的,毕竟亲亲相隐,可以理解。”
纪楚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差点笑出声。
要不要这样直白啊!
这可是官场!
谁有你这般说的。
可要讲起来,大家又明白怎么回事。
毕竟比起什么对二王爷,对太子大不敬这种话。
还是赵大人打击报复,来得更真实。
而亲亲相隐这种话,虽然是圣人言,却也有个限度。
就赵锡元他堂弟干的那些事,不拉出去砍头,已经是相隐了。
赵锡元没想到,纪楚根本不给他来虚的,一时间哑言。
都说纪楚难缠,却也没想这般难缠
“你胡说什么。”赵锡元再次辩解,“本官不过是提醒你,莫要自以为有些功绩,便自鸣得意,以为什么都能做。”
“这官场,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纪楚点头称是:“大人教训的是,看来以大人的为官之道,以后必然拜相封侯。”
众人这次真的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
一个四五十岁的吏司主事赵锡元。
一个还不到三十的户司右都事纪楚,谁的前途更好,一目了然。
即使纪楚被家世所累,可凭借他的本事,当个一地主事,还是轻轻松松的。
所以这么看来,谁的为官之道更好,自不用讲。
世俗都说,为官要圆滑,要唯上是从。
实际上,谁心里又没个为国为民的读书志愿。
倘若给读圣贤书长大的人来说,更喜欢哪一种人,其实不必多言。
里面许知州听着,轻声道:“他倒是不怕事。”
这分明是把吏司主事对棉花的战火,引到他身上。
以前的赵锡元还能借着棉花说事,指桑骂槐。
纪楚直接挑明之后,他也不必拿棉花做靶子,可以针锋相对了。
所以纪楚不是莽撞,也不是直接。
只是让自己站在前面,拒绝那六万百姓因自己被牺牲掉。
不仅许知州意识到,外面看戏的工司主事微微叹气,似乎也想到什么。
纪楚啊纪楚。
你为何要这样做。
如果问到纪楚,其实他自己只会说:“本就是我惹的祸,何必要六万百姓替我受难。”
又或者说,一个自己,跟六万百姓穿棉衣相比,好像不用过多选择。
他认为自己并没有过多的觉悟,只是两者比较起来,选择更好的答案而已。
纪楚并不觉得自己在做多么了不起的事,故而他的面容更加坦然,甚至道:“对了,今年安丘沾桥的好友要送下官几百斤棉花,吏司的差役,以及冬日值夜的书吏们,可有兴趣?”
大冬天出去巡视的差役!
冬夜置办的书吏!
谁不想要保暖的东西?!
那是开玩笑!
特别是他们,每年冬天还要下去考究官员课业,真的需要啊!
另一个支起耳朵的,还有一直看戏的兵司主事,他朝纪楚嘿嘿一笑,竟然直接凑过来:“我看赵锡元不想要,但我想要,纪大人今年棉花收获了,给我也来一些吧,底下兄弟们治安巡视,极为需要。”
吏司其他人眼睛都瞪大了。
谁不想要了?
兵司主事你不要乱说!
兵司主事甚至补充:“不讲那些雅不雅的,我们大老粗,可不在乎这些。而且我们兵司可以买,到时候还望纪大人牵牵线。”
纪楚真诚笑道:“这好说,今年各地种得多,应该不是难事。”
“贵人们与众不同,穿皮货皮草,咱们穿棉衣棉被,互不干扰,岂不是美哉。”
这话便是强调贵人跟平民不同。
他们可以穿皮草,咱们就穿棉衣,丰俭由人嘛。
默不作声的礼司周大人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得没错,普通人该穿还是穿,本官说的是风雅之士穿上臃肿,不美观而已。”
好好好,周大人打得好配合。
但周大人还给他使眼色。
今年的棉花,可别忘了我的。
纪楚客气行礼,明显达成默契。
赵锡元几乎气急,原本想借着不敬二王爷,不敬太子的事情,好好声讨纪楚。
可他几句话,就说什么私人恩怨,跟其他人无关。
就把原本扩大的事态降低了。
今日的谈话传出去,其他人肯定会更相信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