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建三十二年三月,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县里大部分人都在农田上忙碌。
从县衙出发,一路往郊外走去, 绿色的麦田接连成片。
麦田的外边,则是翻耕的新地, 这些土地去年种过油菜, 地没那么生,犁地的时候还算轻松。
不过这片地准备种上春小麦。
在这片地的最外侧, 则是今年种油菜的地方,这土地结实成块, 就要花大力气了。
也有人抱怨,用去年种过油菜的地,再种油菜不成吗?
不成的。
因为今年各家油菜地绝对不能超过麦田。
去年管得不严格,那是因为大部分人家都在观望,各家少少种一些算了。
今年知道油菜收益,甚至有人不想再种麦子, 只种收益更高的油菜。
可惜这个想法还没开始, 就被纪大人制止了。
随后管仲鲁缟的故事一讲, 大部分农户知道其道理,还算听话。
再有意见的, 同村人都会说他, 说的话也简单, 那就是, 不听纪大人的, 你们等着倒霉吧。
还有衙门范县丞,马典吏适时下来巡查,各村各户都不敢多种。
听说魏家镇魏镇长的亲戚强行多种油菜, 那田地直接被毁了。
可见纪县令的决心。
其实对一些老农来说,不用纪大人多讲,他们都会多囤粮。
老话说,三年丰,三年欠。
这收成有时丰收,有时候歉收,务必要做好准备。
这是《尚书里的话,三年丰,三年欠。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
讲的自然规律,天地无常,也寓意要预防天灾人祸。
所以大多数人对纪楚的命令,还是极信服的。
只说今年。
正月还好,雪下得不错,麦苗生的不长不短,就等到天气暖和开始返青。
可今年二月到三月初的雨水不够,颇耽误麦子长势。
所以各家除了平常的农务之外,还要挑水浇田,就怕麦子太旱。
安丘县本地各村都有水源,原本的农田附近也有沟渠。
难就难在,新开耕的土地距离水源较远,所以需要更多人力。
魏家镇那边,甚至雇了隔壁县的人过来给田地浇水,可见春雨确实太少了。
纪楚命人临时挖水渠修水利,多引些水过来灌溉。
这也把县里的牛累得够呛,不少百姓见此,宁可自己去挑,也不想伤着牲畜。
新田就是这样。
不是翻耕之后就结束的,养地,挖水渠,修水利,都是一定要做的事。
好在衙门里的新农具派上用场。
先是那匠人蔡一繁研发的新犁,富于摆动不说,还能调节耕深耕幅。
租到新犁的农家人都说好,就是可惜太少了,不是每家都能分到这么好用的工具。
还有就是挖沟渠的铁铲,那铁铲用起来十分省力,就连握把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农具确实是极好的。
纪楚还道:“听说那匠人蔡一繁还会制作灌溉农具,若是能买来一些就好了。”
李师爷连连点头。
看到农户们的夸赞,他才知道这些农具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纪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今年春天肯定来不及,但要提前问问才是。
回到衙门,纪楚提笔,竟然也不知道该给谁求助。
张推官?
只怕不行,他在曲夏州里活动活动还行,跟隔壁咸安府联系,估计很吃力。
所以他的后台到底是谁?
怎么也没个音讯。
纪楚笔锋来来回回,最后干脆写给户司长官。
现在的农具都是从他那弄来的,再求一次也没什么。
只是灌溉的工具所需银钱不少。
就算找来了门路,也要有银子才成。
纪楚只当这事不存在,先要了再说。
至于户司长官如何回信,就等等看吧。
信件寄出去同时,正好收到张推官的回信。
说是呼文村的呼宝成母子已经到了,他给安排了住处,也给安排了磨油作坊的差事,自然没说他是来学艺的,否则对方肯定有所保留。
不过这样一来,能学多少,就看呼宝成的本事。
还有就是,他竟然又问,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
自己麻烦他这么多次,张推官不仅不烦躁,竟然还很有耐心。
两人彼此麻烦,关系倒是近了。
还有就是陪同去考试的夫子回信。
也说学生们都安顿好,让县令大人放心,没几日就要州试了,等出结果一定立刻写信。
今年的州试在三月中旬,比往年早了一点,估计学生们压力都不小。
他们在外面奋战。
安丘县里面也一样。
纪楚收起信件后,继续去下面巡田。
见小狼追风眼巴巴看着,干脆也带着它一起。
同时正好把乐薇,李娘子带到罗玉村。
罗玉村的制糖作坊在紧锣密鼓筹备,因有去年的经验,比磨油作坊更有章程。
还有县令夫人在这,做事也有条理。
等到四月份之后,蜂蜜就开始产蜂糖,所以要提前准备。
陶乐薇还道:“不用送我们的,这路都走熟了,再说还有牛车。”
陶乐薇现在也起早贪黑。
她去年教大家做蜂蜜糖的时候,可没想过作坊的事。
今年说话间提上日程,肯定格外细致。
还好她去年学了字,对作坊来说,做事更方便。
纪楚知道她跟李娘子能行,也就不再送人,而是去其他地方继续巡查。
那五个村子都还好。
罗玉村,呼文村,人人见了纪楚都是满心欢喜的。
剩下的德昌村,通拜村,周韩村也都盼着好好做事,让县令大人指点。
只有魏家镇跟县城都是人来人往的。
主要原因,还是田地上人手不够。
各家大户都在其他县里招募人手,耕田浇水,总有事情可忙。
纪楚自然不会阻拦,只让各家不准苛待,若有欺辱百姓者,按照平临国律法处置。
平临国的所雇的长短工,可并非聘家奴,更类似雇佣关系,受到律法保护。
而这样的做法,竟然吸引更多百姓过来做事,倒是让人没想到的。
纪楚让范县丞看好城门,普通百姓可以进来,倘若有行为异常的,必然不能放进。
这自然是为了安全考虑。
别忘了这里是边关小县。
吩咐过后,纪楚便去忙其他的事。
但是来安丘县做工的百姓们却只觉得不对。
都是边关小城。
为何安丘县如此有活力。
大家还辛辛苦苦开耕,难道你们不知道,开耕越多,交的税越多吗?
费那么大的力气,人都要累死了,交完田税还不够吃饭。
收成好?
收成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自己的。
再看到典吏带着差役过来,众人下意识要给铜板,就听差役们恶狠狠对雇主道:“纪大人有令,不许苛待长工短工,每日工钱必须如实发放,若有违背者,按照平临国律法处置!”
恶狠狠的表情,他们很熟悉。
但不是对他们狠,是对那些大户们。
这更让人疑惑了啊。
大户们早就习惯了,纷纷道:“草民不敢。”
“如此不仁之行,绝不敢施。”
这,这还是大户乡绅?
竟然这样客气?
等真正做工,接触到本地佃户的时候,发现佃户们其实早就不想干了,准备自己耕田。
说是去年靠着养蜂赚了些银钱,已经有本钱开荒。
还有人说去年种了几亩油菜,也攒了银子。
眼看他们干完雇主家田地里的事,立刻就奔向自己的农田,管事的也不敢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行?!
能主动去其他地方找活干的,心里多半活泛。
吃饭时跟当地人沟通,实在让他们震惊。
冬日过不下去,还有扶济?
还帮忙租用农具?
还购买大量耕牛供普通农户使用?
就连那田税都?
有人捂着自己冻坏的耳朵,现在已经是三月份,冻伤的耳朵已经愈合,但留下的黑色痕迹依旧在。
这必然是年年冻,年年坏,年年烂才有的乌黑。
而这样的冻伤,在他们西北小县是最轻的。
耳朵,手脚,脸颊,稍不注意都是冻疮。
再听对方道:“我们今年可没冻疮,炭火足不说,还修补了房屋,还有油可涂,竟然没冻坏。”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外面不都说安丘县比他们那还穷吗。
隔壁县的人猛吃一口饭,想着自己有没有安丘县的亲戚,要不然来投奔如何?
反正边关户籍管得不严,来了也没人知道。
农忙不过半个月,起了这种心思的人就不说。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找个活路,总没错吧。
在纪楚再次查看州城发来的信件时,丝毫不知道本县人口已经悄悄突破三万大关。
信件上的内容,让宋教谕高兴的恨不得绕着县学跑两圈,若不是顾及礼仪,真是想蹦起来欢呼啊。
“考上了,考上秀才了。”宋教谕激动道,“比我当年考上秀才的时候,还让人高兴啊。”
去州城考试的五个学生,其中一人考上秀才,便是那个向来第一的张文胜。
至少四五年了吧?
安丘县终于有人考上秀才了!!!
宋教谕喜极而泣,拉着纪楚道:“纪大人,你太厉害了,你真的太厉害了,若不是你这人才肯定不会回来啊。”
纪楚无奈松手道:“还是张秀才本人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