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考课院的官员在县学门口, 就被人认出来。
毕竟三个人气势不同,身边还有那么多随从。
那宋右考还是本地教谕的三叔,能认不出来吗。
但纪楚却拦下道:“既然是微服私访, 肯定有其原因。”
让长官们看看真实情况,也没什么不好。
不管是好的, 坏的, 都可以看。
看到了才能解决问题。
但他也没想到,三个人竟然被百姓围住, 还要个说法。
等了解了过程才知道,那拿着扁担的老汉耳背, 就听到纪楚,又听到无能。
一下子就把老人家气到了。
老人家自己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未见过这么为百姓考虑的好官,你们就要把他撤走,不行!”
说着,他还道:“去年要不是纪县令送炭火衣食过来, 我说不定就死了, 还能再活到今年?”
这基本上说出许多人的心声。
从去年冬日扶济开始, 纪县令在他们心中,就是好官。
这一年来所有事情, 基本是出于对扶济的信赖。
考课院三位大人听此, 难免有些动容。
反而是纪楚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赶紧道:“好了老人家, 不管为什么,您都不该动手打人的,同周大人道个歉吧。”
老人家知道自己错怪了对方, 连连道歉,还要赔医药费。
周大人揉揉头,还是算了吧。
这老人家冬日都需要扶济过活,自己还要他赔偿,那也太不讲理了。
等纪楚陪着几位大人离开,才有人道:“这难道就是前来考究大人的官员?”
“啊?这样的话,那我们是不是给县令大人添麻烦了?”
要说麻烦,也确实有。
但不至于太多。
这经历对三位官员来说也是新奇。
再说,方才百姓们群情激奋间,还让他们了解不少实情。
甚至有些震撼。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到惊愕。
要说官声这事,只听说过有夸大的,却从未见过这般低调的。
以他们所见所闻,随便一件事拿出去宣扬,安丘县的名声,纪楚的名声,都不至于这样差。
换句话说,纪楚只要把事情写明上报,他今年的考核绝对是上等。
再加上如此受百姓爱戴,得个上上都有可能。
毕竟以考核标准,四善三最法,那也是没问题的。
德、谨、公、勤,这四条,纪楚全部都做到了。
若他做得不够好,那百姓们根本不会为他说话,更不会因为惧怕他被撤职,就群情激愤。
至于三最。
从劝农再到抚民,再到帮忙修补房屋,不让百姓流离失所,以成流民。
这些都是实打实在做,半点没有虚假。
可他并不夸耀,甚至低调得过分了。
在驿馆住下后,三位官员不约而同齐聚。
自然要讨论纪楚的考核成绩。
“上等。”宋右考直接道,“事到如今也不瞒着大家了,考核之前,我就听侄儿提起过本地县学的事,当时就觉得安丘县县令值得一个上等。”
其中意思就是,我侄儿求情了,但跟求情没关系,实在是纪县令做得好。
陈左考停顿片刻,想到受到的嘱托,也道:“我也觉得是上等,他这官做得确实好。”
“而且也有人请求通融。”
谁啊?
宋右考跟周大人同时看过来。
而周大人自己也道:“上等。”
“若他不是上等,其他各县县令更得不到了。”
周大人也心道,还有人同他说过,给纪楚放放水的。
这么一盘算,周大人忍不住问道:“纪楚籍贯何方,师从何人?有无关系?”
否则怎么那么多人给他请求啊。
想来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以安丘县,纪楚在外的名声,他今年的考核必然艰难。
所以大家不约而同找人求情。
目的就是让他顺利过关。
但实际上,人家根本不需要自己放水。
凭着自己的本事,只要是不瞎眼的,全都知道纪楚这官做得如何。
倘若曲夏州都是他这样的官员,只怕不到三年时间,整个曲夏州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更不会像其他县那样,每年冬日冻死冻残疾的数不胜数。
周大人心里一震。
纪楚不简单啊!
他背后肯定有人!
三人对视一眼。
妥了。
就是上等。
“但州城那边不好交代,户司长官肯定盯着。”
“怕什么,纪楚不愿意说,咱们帮他说啊,把事实摆在面前,户司那老头不同意也没办法。”
说话的左右考官看向周大人。
周大人点头:“没错,就是上等的成绩。”
“如果不服,就摆事实讲道理。”
纪楚今年的考核成绩确定,三个人反而放松了。
等他们离开后,教谕偷偷摸摸跑过来:“上等。”
这肯定是他三叔宋右考同他私下透露的,好让大家安心。
纪楚微微点头,谢了宋教谕,对方却道:“你交待的其他事,我也帮忙办了。”
主要是让长官们捎个信,再购置一批四书回来。
还有请长官帮忙问问曲夏州新购置的农具,他们安丘县想买。
那毕竟都是州城的长官,他们一句话,可比自己说多少句都管用。
特别是宋教谕在州城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不过让宋教谕都意外的是:“周大人听说过,竟然也点头帮忙。”
“这周大人还真是个热心肠。”
热心肠?
纪楚微微皱眉。
毫无往来的周大人也帮忙办这些小事吗。
殊不知在现在的周大人心里。
纪楚人脉甚广不说,本身还有能力。
这样的人若有需要,肯定能帮就帮。
往后官场沉浮,谁知道需要谁帮忙啊。
不过纪楚就算知道原因,也不会反驳。
这种美丽的误会,多一点更好,那他办事更方便!
年底考核这一关终于过了。
上等的成绩。
足够让大家安心了。
“好了,此事了结,咱们要去村子里发扶济了。”纪楚说着笑,“去年那会匆匆忙忙,今年可以从容一些。”
这么算着。
他来安丘县就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就在安丘县进行冬日扶济的时候。
总算办完差事的周大人等人回到州城。
连着一个月的奔波,却还没结束。
递到吏部的考核文书果然被质疑了。
“纪楚为什么是上等成绩?!”
提出疑问的,正是户司其中一位长官。
他快要气死了。
今年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就因为安丘县的粮产不丰,让曲夏州位处倒数第一,让他们被好几个同僚笑话。
虽说前些日子把今年税收都补齐了,那也够丢人的。
差事办成这样,还得了个上等。
把他们户司的脸往哪放?
直接被质疑的,肯定是为首的周大人。
周大人轻咳:“安丘县土地贫瘠,粮产不丰也不能怪县令,他今年还拟了几本册子,教当地百姓施肥种田,那里百姓人人交口称赞呢。”
“去年均产二百九十斤,今年只有二百五,难道也能怪田地?”
“说不定正是他那施肥方法,让今年粮食减产。”
周大人又道:“哪有这种说法,粮食本就看天吃饭,别说是县令,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控制不住啊。”
双方争执着。
一方觉得纪楚政绩不佳。
另一方却抛出自己所见所闻。
说完之后,户司这位长官自己都傻眼了。
“推广肥料,鼓励养蜂,种植油菜,还广开县学。”
做了这样多,那税收还是不高啊。
纪楚不会在胡乱搞事吧!
一个小小的举人,竟然如此扰民?
不过此时,州衙门几位主事相互看看,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
就连户司长官都闭嘴了,他看着周大人他们带来的肥料使用手册,确定上面不是胡言乱语,甚至简明扼要地写出制作使用说明。
这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所写,确实言之有物。
下面的人争执不休。
长官们却看向周大人,想让他给个答案。
富民。
做了那么多,税收却一般。
多出来的银钱哪去了?
不会凭空消失。
多半是给了百姓。
户司主事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上等就上等。”
“还有他要的农具,立刻拨调过去。”
等户司主事去到知州府上,显得沉默许久。
那知州见他寡言,开口道:“安丘县的事,你知道了?”
“老师,那纪县令是在?”户司主事开口道。
户司主事由曲夏州知州一手提拔,也是他的恩师。
“夏税的数字就不对劲,我便派人去查了查。”知州今年五十多了,人有些老态,坐在椅子上慢慢道,“他们安丘县的麦穗都比其他地方沉,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白面。”
“这亩产能是二百五十斤吗。”
不止如此,养蜂,种油菜。
一项项都是收入。
可最终报上来的数字,却是极低的。
“他们的亩产应该有三百四十斤。”知州叹口气,剩下的话不用多说了。
户司主事嘴张了张。
两人在官场许久,自然看出纪楚的把戏。
但谁都不能拆穿。
知州五六月份就知道这事,却并不声张,就是因为不能说。
人家纪楚是在平指荒为田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