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点多差不多四点,火车才开始启动,窗外的景色慢慢后退。
有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车内浑浊的气味少了很多,环境也没有那么燥热了。
林青颖精力满满,和姜沅聊了一会儿就从布袋里套出绘图纸和铅笔开始画图,姜沅则是开始补觉,养养精神。
妇女看到她们的做派,嘁了一声,带着胖男孩往前面车厢连接处那边挤,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坐会儿。
沈昭坐在下铺看地质学的书,沈柏聿在他对面的床铺闭目养神。
如同吴珍珍所说,除了姜沅,沈柏聿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同一个卧铺车厢内也有人向沈昭打探沈柏聿的家底,想给他介绍对象。
现在好对象基本都是介绍来的,能买卧铺票的又都是干部,条件差不到哪去。
“我侄女今年二十二,是电影放映员,就是相貌比较普通,小同志,要不你帮我问问你哥要不要了解了解?”
有个大姐从上铺探头,趴在床边往下看,对沈昭说。
“我哥孩子都有两个了。”沈昭说谎不打草稿,“姐,别耽误你侄女了。”
大姐哑了声,其他人见状也不再问。
没事,长得好也不能当饭吃,好男人多得是。
闭目假寐的沈柏聿勾了勾唇角,沈昭一看他大哥这样,就知道这人在装睡。
从小他最是心机深,看起来很温柔,笑眯眯的,实则不然。
就是个笑面虎。
沈昭撇撇嘴,侧身过去不再看他,翻了个身继续看书。
到了六点钟的时候,就有乘务员推着餐车出来:“都让一让让一让,青椒炒肉丝带米饭三毛钱一盒,红烧肉盖饭五毛钱一盒,烧鱼块五毛钱一盒,黄瓜炒鸡蛋五毛钱三毛五一盒……”
“有没有要的啊,都不要粮票和肉票,下了火车可就吃不到了。”
本来车厢就挤,见乘务员推着餐车来了,大家只能使劲踮脚往里缩,一来一回对他们来说就是折磨,苦不堪言。
沈昭买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烧鱼块,付钱
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想到姜沅。
不过姜沅老家是宣城的,跟他不是一个方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辆火车上呢,也就作罢了。
林青颖可不想费劲巴拉把穆云锦给她们带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在头顶上行李架那儿放着呢。
而且那个太香了,在火车上吃太馋人,又都是实打实的肉,份量多,容易招人注意。
所以她买了一份红烧肉外加一份榨菜肉丝,把姜沅叫醒,两个人一起吃。
林青颖留了个心眼,出来之前特意放了两块钱零钱在裤兜里,哪怕坐着右裤兜也是挨着姜沅,别人一般偷不到。
不过之前那个男人看到她们很爽快地就买了盒饭,眼神还是闪烁了一下。
虽说这盒饭不贵,但一般人也舍不得买。
现在他们生产队一个青壮年一天也就能赚十个工分,算是一个工,收成好了一个工才能有五毛钱,不然一般是三毛钱。
这小姑娘一份红烧肉就抵了一个青壮年劳力两天的工,而且她买盒饭的时候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一看就知道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再看看她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那些东西,他估摸着这俩还是个大学生,而且家境不错,衣服上连个补丁都没有。
又看了眼邻座就着玉米面窝窝头吃着自带咸菜的人,男人哼了一声,心里在盘算晚上什么时候动手最好。
还有地上那两袋东西……
看起来很沉,不会是衣服,应该也是好东西。
男人的视线让姜沅觉得不适,不经意抬头,看到他眼底的算计,姜沅微微蹙眉。
就这么到了七点多,吃完的饭盒乘务员早就收走了,姜沅喝了口水,在看林青颖画图。
这两个月以来,青颖的进步真的是肉眼可见,姜沅觉得她已经算得上是建筑系最优秀的学生了。
既优秀,又刻苦,而且家学渊源,以后她的路也肯定会平坦无阻。
姜沅已经做了决定要出国,见好友前途大好,她也就放心了。
火车到了大站会停半个小时或者更久,车上的人也下去一部分,没有那么挤了,过道上也空旷许多。
现在是盛夏,天黑的晚,天幕基本上要八点多才能全部暗沉下来。
火车上有家长在哄小孩,也有在缝衣服的或者做其它事的,姜沅注意到斜对面有个姑娘看起来比她们大几岁,手里也捧着一本书在看,是《青年自学读物。
没过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些乏味,又掏出来一本《兽医手册,这回看得津津有味。
姜沅轻声笑了下,对面察觉到她的视线,投以回视,随后被狠狠惊艳到了。
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夏满星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还不忘朝漂亮妹妹抛了个媚眼。
姜沅抿唇失笑,别开目光。
到了晚上十点以后,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林青颖也结束绘图。
将桌板上的纸张和铅笔收回包里,林青颖打着哈欠:“阿沅,我睡会儿,你困了就推醒我。”
“好。”姜沅温声应道。
林青颖打着打着瞌睡,脑袋就靠到姜沅肩膀上了。
姜沅没有动,而是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夜里,火车的响动越来越大,到了十一点多,更多人昏昏欲睡,之前离开的男人又悄然摸了过来。
偷东西一般来说有三个好时机——
上车和下车,这两个时间段人挤人最混乱,很容易得手。
经停大站的时候,因为等待时间长,很多乘客心浮气躁,没怎么注意到自己带的东西和身上的钱财,一心盯着窗外想看火车什么时候开动。
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五点,这个时间是熟睡时段,只要动作隐蔽点,刚要神不知鬼不觉摸点东西揩点油,那可是再方便不过了。
男人没注意,在他打量姜沅和林青颖时,后背也有人在看着他,眉梢微挑。
到了凌晨一点多,林青颖让姜沅睡觉,但她自己也困得不行,哈欠连天。
这时,之前那个男人碰了她一下,在她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就想走开。
“喂,”夏满星挡住男人的去路,看向林青颖,下巴微扬,“小妹妹,看看你脚下的东西还在不在。”
“说什么呢你!”男人眼神慌乱,正要用蛮力推开她,才发现这女人就像一堵坚实的墙,纹丝不动。
见鬼了真是。
他再推,还是推不动,衣服下的肩膀就跟铁块似的,反倒是他手开始疼了。
林青颖眨了眨眼,原本没有焦距的瞳孔也逐渐聚拢,她下意识弯腰,脚下两个包裹已经空了,里面装的是她们买的一些特产还有肥皂牙膏之类的日用品。
“这儿呢。”夏满星脚尖一动,被男人趁机踢到前座的布包又回到林青颖脚下。
林青颖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那个姐姐拎着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的后脖颈,把人提溜着拖走,去找乘警了。
过道上横七竖八睡着的人也被男人拖行的脚给踹醒,得知他做了什么事,骂骂咧咧回踹两脚,又摸了摸自己的里兜,这才重新双手环胸靠着座椅边边睡过去。
全程不到一分钟,林青颖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解决了。
姜沅也醒了,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想感谢一下那个姑娘也找不到人。
夏满星听着乘警的各种表扬各种赞赏,睡眼惺忪问:“还有卧铺吗,来点实际的呗,同志。”
就这样,她从硬座升到了空置的软卧车厢,而且还是单人的,一般人买不到。
夏满星一路睡到了海城站。
经过这件事,乘警和乘务员的巡逻明显增多,车厢内的扒手也不敢再有动作,只能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们是没买票混上车的,等到了下一个站,火车速度减慢,又从车窗里翻了出去,沿着铁轨回家。
绿皮车上都是各种味儿还有烧煤的味道,他们才不乐意在车上睡呢。
晚上就这么风平浪静过去了,林青颖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连大婶和胖男孩也不见了,估计是听到信,去了别的车厢。
早上她和姜沅轮流去洗漱,留一个人在座位上看着东西。
姜沅拿着牙刷和牙膏以及搪瓷杯去了卧铺车厢那边,没想到,在这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你啊,”她主动问好,“你也去海城吗。”
沈昭肩膀上挂着毛巾,嘴里都是牙膏沫,现在也有用牙粉的,但是那玩意他不爱用。
看到姜沅,他也愣了一下,随后僵硬点头:“是啊,你不回宣城吗?”
“你那个弟弟……”
这件事他听吴珍珍抱怨过,说她好心帮了姜沅的弟弟,结果姜沅不领情。
当时听着他就觉得不对,但一直也没有机会问姜沅。
“嗯,我陪青颖去趟海城见她爸妈。”姜沅笑了笑,站在他身侧,打开水龙头,接了半搪瓷杯水,“那不是我弟弟。”
“哦,我就说嘛,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姜沅倒是多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挤出牙膏,语气温和:“为什么我不会是那样的人呢。”
沈昭对她的疏远她也看在眼里,原以为是因为吴珍珍她们的说辞,但现在听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直觉吧。”
沈昭吐出牙膏沫,漱了下口,毫不犹豫道:“你做不出那样的事。”
姜沅有些啼笑皆非。
沈昭和她的接触并不多,只能说有过几面之缘,唯一一次近距离可能是之前在校外帮了她,还受了伤。
但是吴珍珍却是实实在在跟她住了几个月的舍友,日夜生活在一起,只听姜二宝的片面之词就笃定是她德行有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