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火车站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谢宥川在公交站等了两分钟就看到有车开来。
他上了车,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
“这雨还真是说来就来……”
有乘客嘟囔两句,见售票员过来了,掏出五分钱。
没有直达军属院的公交车,这趟车坐半个小时还得转车,谢宥川从口袋里拿出二块八毛四,给了售票员一毛钱等她找零。
其余的三十块钱他另外放在包里,免得不小心掉了。
“去哪啊同志?”售票员从黑色小包里拿了一沓纸质的手写票出来,手里握着铅笔。
“雁滩站下。”谢宥川说。
售票员麻利地打票,写好了扯下来递过去:“得嘞,收好了您。”
三月的天温度不算高也不算低,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路边的树木被洗刷一新,绿油油的。
大多数人还是穿两件,看到这小姑娘衣裳单薄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看穿着家庭条件应该一般,不过这长相还真是清丽脱俗,就跟雨后的草木一样,让人眼前一亮。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谢宥川垂眸,将长发散开,遮住额头上的绷带。
等人上完了,公交车开动,有熟识的人开始唠嗑,无非就是单位和家里那点事。
谢宥川手指无意识摩挲包里的纸张,他还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说下去。
时间流逝他恍若未觉,直到售票员过来告诉他到站了,才起身下车。
第二班车坐了一个半小时,期间一直有人上下耽误了不少时间,到站后走路到军属院也要二十多分钟。
等他到了也是五点多了,雨也停了。
这个时间军属院有工作的家属正好下班了,或推着自行车或拎着菜篮子一边走一边聊。
看到有个脸生的小姑娘,有人忍不住多瞅了两眼:“这是来探亲的还是有新邻居啦?”
部队经常调动,每年都会有一两批新邻居过来,这也不稀奇。
“是不是来找对象的哦。”也有婶子调侃,“咱们大院的军属们家里每年都有亲戚过来,部队的小伙精气神足,个个看起来板板正正,可不是外面那些小伙子能比的。”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家亲戚,要真是想来找对象的,那我得去牵牵线。”
眼缘这个东西不好说,想牵线这个军嫂第一眼看到这小姑娘就觉得很舒服。
至于是农村户口还是城市户口,她倒不是很在意。
看这姑娘的穿着,多半是农村户口。
没关系,结了婚随了军可以迁户口嘛。
谢宥川以亲戚的名义在岗哨那里登记了信息,站岗的小战士说:“同志,要等谢军长家回复了
我才能放你进去。”
谢宥川颔首:“好。”
他等了十多分钟,谢家那边还是没有电话过来,岗哨拨过去依旧是徐姨接的,她说虞黎华不在家,她做不了主。
其实徐姨也纳闷,谢家的亲戚?
她本身也是谢家的远房表亲,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谢家有什么亲戚会过来。
虞黎华刚从研究所回来,这段时间独子莫名昏迷到现在还没醒,她脸上多少带些疲累。
小战士看到一身灰色中山装的女人提着公文包过来了,提醒了一句:“虞大嫂下班了。”
谢宥川下意识转头,就看到熟悉的面容。
一句“妈”到了嘴边,还是克制地咽了下去。
在别人眼里,他现在不是谢宥川,是姜沅。
“虞大嫂!”小战士中气十足,嗓音洪亮,“你家来亲戚了!”
他这一嗓子让不少军嫂侧目。
虞黎华大部分时间在研究所,平时很少和大院的人闲聊,很多人对她家的情况是好奇的。
这小姑娘是她家亲戚?还真是出人意料。
那个想牵线的嫂子都怔了一下,随机脸色讪讪。
虞黎华的公公是司令员,婆婆是已经退任的文工团团长,丈夫又是陆军某个集团军的军长。
就这层身份背景,一般小伙子估计人家还看不上。
真要介绍,说不定还有人背地里说你是想跟谢家拉关系。
只能就此作罢了。
“我们家的亲戚?”虞黎华按了按额角,茫然看向眼前清瘦的小姑娘,“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她确实是没印象,而且从这小姑娘的眉眼中也看不出来像谁。
把虞家和谢家的亲戚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虞黎华依旧没有头绪,不过倒是觉得这姑娘给她一种亲切的熟悉感。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半湿的衣服黏在身上,谢宥川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鼻尖泛红。
谢宥川:“……”
这具身体虚弱到超乎他的想象。
之前隔得远没注意,走近了才发现她额头上还缠着一圈绷带。
虞黎华微微一惊。
这是怎么弄的?
“姑娘……”
她刚要开口,就见眼前的女孩眼眶泛红,宛若受惊小兔。
“您好,请问谢宥川在吗?”
纤细白皙的手指几乎掐进掌心,谢宥川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面无表情道:“我叫姜沅,是他的未婚妻。”
“……”
虞黎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因为疲惫而无力耷拉着的眼皮不敢置信掀起。
“啥?虞大姐,这是你家宥川的未婚妻?”
旁边支着耳朵听的婶子瞪大眼睛,她还想着把自家闺女说给谢宥川呢。
都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知根知底,谢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女儿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要不是谢宥川腿受伤了不见客,她不想惹人厌烦,早就上门去说事儿了。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呀!
别说她,其他婶子听到这是谢家小子的未婚妻,也从漫不经心的目光变成仔细打量。
虞黎华原本对这小姑娘还有些好感,现在荡然无存。
自家儿子是什么人她最清楚,所有心思都在怎么多立功勋超越他爸这件事上,根本不可能去谈情说爱谈婚论嫁。
宥川刚满十八岁,她的嫂子就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后来他接连两年休假都没回来过,彻底绝了家里人的心思。
丈夫对儿子的婚事更是不上心,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一个比一个硬。
未婚妻?招摇撞骗的吧!
虞黎华冷了脸,语气也不太好:“小同志,你找错人了,我们家谢宥川没有什么未婚妻。”
嚯!
这句话一出,别说听得津津有味的婶子们,就连站岗的小战士都忍不住瞟了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对呀,我们和谢家是一个大院的邻居,也没听过宥川提过自己有未婚妻。”张家的婶子提着的心落回嗓子眼,她赶紧凑过来,“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还是说错名字了,是不是同名同姓或者同音字?”
“小姑娘,可不能为了自己攀高枝就坏了别人的名声呀。”
旁边的婶子们也纷纷看着这边,也不着急回去做饭了,就等着看这小姑娘怎么说。
虞黎华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说私事,可这小姑娘确实让人恼火,看着漂漂亮亮眉清目秀的,谎话张口就来。
虽然她在研究所工作,可部队里各种离谱的事她都听说过。
就像她们这个军属院里,有一个团长家的儿子也算是青年才俊了,在部队里当个文职,后来有次休假出去,碰到一个被流氓缠着的女同志。
他挺身而出救了这个女同志,对方直接赖上他了,说不谈对象就去部队里闹,说他耍流氓,没办法只能娶了。
还有她婆婆说过,以前在文工团工作的时候,那个时候前线还在打仗,经常要到处演出。
那个时候部队里有一个营长,刚从前线负伤下来去后方医院修养,就被医院里的小护士给缠上了,说她换药的时候这个营长对她有出格的举动。
最后也是只能娶了她。
这种招数屡见不鲜,大院里不少婶子也会告诫自己的儿子,让他们平时在部队里以及在外都要注意作风问题,不要随便和女同志近距离接触。
虞黎华越想越气,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会被她给碰上。
良好的素养让她没有当众发火,虞黎华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眼前的女孩说:“姑娘,我不管你抱的什么心思,最好打消念头,免得我让人将你赶走,面子上就不那么光彩了。”
真要闹起来她还可以直接报公安,这小姑娘的个人档案上从此都会记下一笔,以后不说工作,找婆家都会困难,但她并不想这样为难一个女孩。
虞黎华只希望她识趣点,借着张家嫂子的台阶下来,赶紧离开军属院门口。
别的婶子也目光灼灼看着这边,交头接耳。
能看到谢家的稀罕事,晚点吃饭算什么。
值!
谢宥川有些头疼,同时也有些庆幸。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他有些无奈,认命地从书包里拿出那封求亲书。
“这是谢宥川寄给我的,您可以对比一下字迹。”
在旁人看来,小姑娘眼眶红肿,身子也有些瑟瑟发抖,像是被这阵仗吓到了,委屈巴巴的。
这小身板,浑身湿漉漉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看样子风尘仆仆,还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有女儿的婶子都忍不住心软了起来。
“虞大姐,你就先看看写的是啥再说呗,左右也不耽误事。”有人开口劝道。
“是啊,就看看也不会怎么样,里面写的什么啊。”另外一个婶子探头探脑。
虞黎华也有些动摇,眼前的小姑娘眼睛太清澈了,瞳仁干净温润,就像一块通透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