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而起的数百层高塔于拥挤地屹立不倒,容纳着远超土地承受极限的人数。
高塔外侧平滑，圆筒长条状无任何棱角, 以防止虫兽攀爬, 每层仅有一扇小窗户，供外界的光线透入。
砰——砰——
天边的闷响沉甸甸坠入惶惶不安的心脏中，黑暗中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沉默地等待着最后审判的降临。
透过狭小的窗户内,金属残骸冒着黑烟风筝般从高空坠落。
砸到地面上便是一个燃烧的深坑，其内的生物只余灰烬, 不见全尸。
高昂的鸣笛声以极高的频率奏响, 晃动的血红色光辉闪烁印入高塔居民的眼帘。
士兵浑厚的声音从播放器内响起：“紧急通知，防护罩将于五分钟后崩溃，请防护罩边缘的人类迅速撤离！重复一遍,请迅速撤离！”
播报声音扩散入高塔的每一层内，在狭小的空间回荡不止，却鲜少有人动身。
中年男人的嗤笑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 “又撤离，这次还能往哪儿撤？”
人类的生存空间已缩减至三分之一，食物供给尚且不足, 何谈其他的生活保障, 往哪儿都是死路一条。
他有些后悔, 早知道还不如投靠虫族, 手染鲜血，但总归还能多活几天。
无人回应男人的话，空气死寂而黏稠。
与此同时，天边降下数以万计的雪白胶囊, 形状诡异巨大, 如雪花般轻飘飘落入高塔之间。
庞然大物撕碎外壳,露出狰狞的身形，向着竖起的高塔进发。
忽然，高塔猛地摇晃起来，烟尘四散，其内的人类像是倒豆子般滚来滚去！
从外侧看，一只巨大的青绿色生物攀附在高塔之上，触手下布满密密麻麻的吸盘。
扁平的头部镶嵌着两只血红的眼珠，顺着小窗往内瞧，触手猛然一用力。
顷刻间，高塔被拦腰折断，整个上部轰然坍塌，哀嚎嘶吼响彻云霄，红的，白的，黄的，掺杂在一滩。
高空之中，悬浮的摄像头将情景尽数传回总部。
会议室内除了依旧在前线奔波的赵乘航，各大指挥汇集于此，气氛肃穆静谧。
方正斑驳的长桌后，赫斯元帅双手交叠，抵在胸前，半敛着的眼皮遮住浑浊的瞳孔。
“正式进入第二阶段战程，召集各大实验室，重新启动人造人计划。此外，鼓励民众拿起武器自卫，通知科研部配合研制更易上手的枪械及机甲。”
“ ......”
精神矍铄的老人沉稳的声音在会议室内不断回响，一条条严苛的战时命令临时颁布。
话罢，赫斯元帅的背部又佝偻了些，眼皮之间的缝隙缓缓阖上，叹息声几不可闻。
“接下来，便只能等着了。”
尽人事，听天命。
他扭过头，浑浊的眼珠沉静地望向窗外风雨欲来的天空。
楚澄，我能等到吗？
*
高处的城墙顶上，李淼淼曲腿坐在城门的凹陷处，撑着头望着前方。
风声中夹杂着几丝遥远的怪物嚎叫，从高处绵延而来。
纤弱的身影倏地扭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直穿过云层，投向层层叠叠掩盖之后的巨木顶端。
她低低道了一句，“快了。”
要抓紧啊，人类。
战场中央。
楚澄抬起头，天边的光线骤然一沉，巨大的薄翼遮天蔽日，疾速地掠过她的头顶。
在其衬托下，人类士兵的机甲不过是渺小的芝麻粒。
楚澄想反身去拦，不料身侧的鼓包忽然窜起，两条长达数十米的半截身躯滑腻的勾住她的腿部。
黒焰咻地燃起，将其整段包绕于中间，长刀犹豫了一下，并未劈上去。
灼烧之下，长条虫兽的纠缠略有些松动，楚澄立即拔腿欲踹。
然而，一道强劲的拳风已迎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长刀迅速竖起，挡在身前，坚硬的虫壳盔甲般撞击上刀刃，激烈的火光咻地嗞出。
不待楚澄反击，耳边忽地传来一道厉声警告：“小心左边！”
什么？
楚澄有些晃神，眼前霍然一花。
一股刚猛的力道从腰侧撞来，庞大的金色机甲从中部发出咔擦的碎裂声，仿佛骨骼折断的嘎吱声。
她撑着手中的长刀，借力站起身。
此时，身后的大扑棱蛾子已扑入密集的士兵人群内，慌乱的步伐掀起雾蒙蒙的沙雾，凄厉的嘶吼刺破天际。
即使楚澄并未回头，也能听见机甲外士兵的刺耳嚎叫，绝望，哀求，痛苦。
与此同时，灰黄色的地面微微震动，隆起的小鼓包接力将剥脱出来的莫奇与莫迹的驾驶舱往城内运输。
她挥刀斩断缠住脚部的虫兽，焦急地在通讯频道内呼唤两人的名字。
然而，通讯频道内却一片死寂。
该死！
楚澄被困在原地，眉眼染火地望着两人的驾驶舱消失在视野内。
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牙龈内渗出的血腥气味弥漫口腔。
刺啦——
一串电流声忽地在耳边响起。
主指挥的声音在信号波动下模糊不清，却也是此时唯一的声响。
“集中精神，别分心。你可以更强，楚澄。”
我可以个屁。
楚澄抬手拭去鼻子里流出的血液，漫不经心地抹到被凝固血污覆盖的脸庞上。
她将长刀一横卡入钩爪当中，同时左手顺势松开刀，反手拽住钩爪后部，整个儿将其抡了起来，朝着侧面滚来的黑球扔去！
黑球猛地一颤，方向却并未偏移，精准地继续向金色机甲滚来。
靠！
楚澄当即想往旁边扑去，然而刚刚着急时不小心又斩断了几截的分裂虫兽，此时层层绕住她的脚踝。
咣当——
混着内脏的碎肉顺着血液从喉咙里被喷出，染红了洁白的驾驶舱。
数只准王级虫兽的群攻之下，金色机甲外壳刺目地凹陷下去一大块，甚至波及了其内的驾驶舱。
精神触手与机甲的连接端晦涩迟钝，似是有所损伤。
心脏跳动剧烈，嗓子眼儿干涩，容不得片刻喘息，泛着寒光的钩爪又袭到眼前！
楚澄腰腹瞬间绷紧，迅速跳起身，她双腿分立，以手肘柔韧地拨开锋利的钩爪。
一簇细小的黒焰趁其不备，倏地从指尖窜起，直冲着人形虫兽的右眼袭去。
透明的液体顺着人形虫兽的青黑皮肤淌下，猩红的瞳孔瞬间毫无光彩。
“卑鄙的人类！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喂给最低级的虫族！”
人形虫兽嘶哑的怒吼从腹部迸发，怒嚎声之大足以刺破鼓膜，强大的威压之下，远处的低级虫兽瑟瑟发抖，微弱的低低鸣叫。
它手下的动作更加狠辣，招招直取致命之处。
楚澄不屑地撇撇嘴，这个“卑鄙”的标准似乎有点双标。
她行动间愈发小心，眉眼间俱是谨慎。
地面上窜起的分裂虫兽不再躲躲藏藏，数个黑影几乎同时从各个方向朝她袭来。
好家伙，这是偷袭不成，打算直接群殴了？
她在心里琢磨道。
金色机甲速度极快，先前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她几乎不在地面停留，脚尖轻点便窜向空中。
数道身影的速度皆是极快，于半空中轻盈地翻飞，只闻空气砰砰炸响，看不见他们搏斗的身影。
高强度的拉锯战中，分裂虫兽的数量越来越多，但相应的单体力量也被逐渐削弱。
熊熊腾起的黒焰追逐着主人的身影窜上窜下，漫长的灼烧之下，漆黑长刀逐渐变色，银光乍泄，锐利的锋芒难以遮掩。
战局一时僵持不下，然而，瞬息之间，场上的局势骤变。
身后的劲风呼啸袭来，锋利的薄翼边缘带起一串噼里啪啦的炸响。
空中原本袭向后方士兵的虫兽，竟然反身回击！
楚澄一时不察，被冲撞的巨力击飞到空中。
即使瞬时用精神力包裹全身，仍是觉得五脏六腑皆受重创。
与此同时，地面上骤然窜起一截灰色长条，冰冷黏腻地缠住她的脚踝，拽着她背部朝地，狠狠向下坠去。
砰的一声，楚澄整个儿陷入地面，远处的震动滚滚而来。
她不用睁眼看，便知是伺机而动的黑球。
左边，人形虫兽的拳风将近她的头部，想必是打算一击毙命，与此同时，头顶处的虫兽敛起薄翼俯冲而来。
三方夹击，避无可避。
“人类不过如此，终究只配做虫族的食物罢了。”
充斥着恶意的嗓音挑衅般在她耳边私语。
呵。
楚澄四肢瘫软地躺在地上，费力地竖起中指，礼貌地回敬道：“艹你大爷。”
她呼出的空气无比炙热，每一寸躯体都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五脏六腑皆在哀嚎。
袭来的钩爪在眼前不断放大，带起的气流激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终于要结束了吗？
只可惜，身下的大地冰冷坚硬，俨然不是个好的葬身之处。
将近临死之际，许多混乱的画面乍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回响。
“成为最强的机甲单兵。”
“斩杀虫母，带着远征军回航！”
“我与帝国等你平安归来。”
“ ......”
还有她自己吊儿郎当的声音，“我必定会带远征军回来，倒是您，别等不到我们就自己投降了。”
零零散散的声音最后归于一处，耳边的电流声逐渐清晰，熟悉的声线跨越时间而来。
“你可以更强，楚澄。”
妈的。
她倏然睁开眼，到底是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