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王氏众人从宫里回来后,家中已然不见苏灵均的身影了。
王大将军震怒,怀着他们王氏的孩子,竟然还敢跑,她有多大的本事,能跑的出他的手掌心吗?
她是死是活不重要,他的孙儿若有半分闪失,他绝不轻饶!
荀妙女也是十分愕然,想不到苏女竟真有这般决心,倒是与以往那些攀附王玄朗的莺莺燕燕不同,心里也对她改观了几分,勉强道:“她怀着身孕跑不远,派人尽快去寻就是了。”
王玄朗脑海一片空白,万没想到她先前的温顺乖巧竟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好伺机脱逃,彻底离开自己。
他急忙前往三桥巷苏姨母处寻了,没有她的消息。也往城外寻了,不见她的踪影。
四下遍寻不得,王玄朗急的是焦头烂额。
她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儿呢?
他以为有了孩子后,就可以靠这个孩子拴住她,让她成为他的掌中之物,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如今却被她的出逃狠狠打了脸。
王玄朗心里空落落的,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原来不是她一定要依附他,而是他早就离不开她了。
王氏没有放弃任何一个跟苏灵均有过交集的人家,她在江左的人情交往并不多,玄清观许鹚那里寻了,长干里周氏这边也找了,始终一无所获。
周家上下本来都在准备令婉下个月出嫁之事,乍然闻得此讯,也是讶异不已。毕竟相识一场,如今闻得苏灵均如此下场,也是阵阵唏嘘。
王容姬暗自懊悔自己的多话,苏女毕竟读过书,聪慧知廉耻,或许是那些话伤害了她的自尊,才迫使她走了绝路。
她感慨道:“原以为她只是为了攀附权贵,才跟了王玄朗,没想到她竟也是个有气性的,过往竟是我们轻看她了。”
周老夫人摇摇头,并不认可苏女的行为,只觉得年轻人还是太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叹道:“那孩子生得好人才,貌美女子孤身在外,犹如怀抱黄金招摇过市。她既是想高嫁士族,有份安稳的日子,其实留在王氏做妾也不失为出路,何必想不开,自讨苦吃呢?”
这两年江左的大动乱虽已陆续平定,可因着流民南渡,侨民与当地百姓还是不时会有冲突。她若在外遇上点儿风险,那就是一尸两命,为了争口气把命丢了,实在划不来。
苏灵均毕竟是朱夫人的亲外甥女,朱夫人听了这话,也是愁眉叹道:“可不就是就是这么说,那孩子现在还有着身孕,就是跑,又能跑多远呢?王氏能放过她吗?王氏就算不在乎她,他们也得要孩子啊。她都已经这样了,就算逃走,又能改变什么?倒还不如乖乖把孩子给王氏生下来,日后高低有个依靠,她就算是做妾,也算熬出头了。”
孔夫人撇嘴道:“到底读过书,骨子里清高,不愿以色事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可如今这世道,女子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出路呢?任她再好的人才,最后还是得找个男人靠着,她倒好,把人一脚踢开了。”
众人感慨着,又说一遭话后,便各自散去了。
回去倚兰苑后,朱夫人还在跟周二舅感慨,觉得苏氏母女如今的下场自己也有责任。
“当初虽是狠心撵走了她们母女,可也没想到她们会落得如今下场,你明日去也随着去寻一寻,能找到自然是好的,若被王氏的人先找到,你也能周旋着,起码保她一命。”
周二舅自然也是心有不忍,点头让她安心。
令婉和尚柔围坐在父母身边,听他们商议着苏表姐的事情,二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想不到那样漂亮可人儿的表姐,明明也是知书达理,颇有才学,如今分别不过一年,竟成了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令婉感慨道:“这真是应了那句求仁得仁,又何怨?她们原就想攀附个高门,如今攀附上了,却又自己放弃了。可见门不当户不对的,勉强攀附上,日子也不好过。姨母要是别心气那么高,早早看清自己,让女儿老老实实嫁个人,也不至于这般坎坷。”
尚柔摇摇头道:“那人不都是吃亏了才会长大吗?姐姐先前不也是不愿嫁给陆氏吗?若不是你回心转意,以后也指不定如何。陆郎敦厚可靠,姐姐嫁过去就是正妻,家里又有父母可以依靠。可苏表姐有什么呢?她没有父亲依靠,弟弟年纪又小,一家人都指望她高嫁换一家安稳,她们太急着出人头地,才会被人趁隙哄骗,遇人不淑,终是错付。”
令婉脸上一红,想起自己先前那宗事儿,也暗自庆幸,得幸亏她是答应了和陆氏的婚事,人生才不至于无可挽回。
周二舅听着女儿们的话,心中甚慰,看来他的女儿可不是那种会被人轻易哄骗走的了。笑呵呵道:“你们两个丫头,令婉算是有着落了,再把尚柔的终身给解决了,我这父亲的活儿就算完成了,以后便能放下心了。”
尚柔对嫁人之事兴趣乏乏,嘟着嘴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我就不能一直留在父母身边吗?”
朱夫人蹙眉道:“女儿家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
尚柔依偎在母亲身边,搂着她撒娇道:“我有父母,有兄弟,家中又养得起我一辈子,我不需要像苏表姐一般靠嫁人换取活路,家族也不需要我去联姻,我就不能像北宫婴儿一样至老不嫁,以养父母吗?”
朱夫人笑了,抚了抚尚柔的头,怜爱道:“父母虽说养得起你,可总归成过婚,人的一辈子才算完整,你不嫁人的话,一辈子不知夫妻之乐,是会有遗憾的。”
尚柔本就闲云野鹤之性,志在悠游,不似令婉那般恨嫁。如今见了这士族百态,苏表姐的坎坷际遇,那高门大户的形象在她心里便又幻灭了几分。与其在后宅跟人斗智斗勇,倒还不如回去三吴老家,游山玩水,逍遥快活。
“嫁人有夫妻之乐,可在家孝顺父母,亦有天伦之乐啊。”尚柔对父母道:“女儿非是不愿嫁人,只是人心难测,好男儿难得,我也不想胡乱凑合,若能遇到个好的自然是好,可若遇不到,我还是更愿意留在父母身边尽孝,哪怕到了七十岁,还能像老莱子一般彩衣娱亲,逗父母欢笑。”
夫妻俩便又都哈哈笑了起来。
……
另一边,王氏为了寻人,动用了丹阳尹的城防势力,这事儿便传到了徐伯允耳朵里,因而也就传到了唤春耳朵里。
唤春刚出了月子,从萧湛口中得知此事后,也是极为震动。
自周家一别后,她们虽然分处两地,再无交集,可她听着苏灵均那些惊心动魄的遭遇,就好像感受到了另一个处境的自己。
唤春看着怀中睡的安详的儿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听说苏灵均已经怀孕了,她虽是王氏逃妇,可也是一个母亲。唤春想起自己怀孕时的艰辛,看着怀抱中可爱的孩子,油然升起一股朴素的恻隐之心。
她暗暗佩服她的勇气,冲破樊笼,找回自己,这终究是一次可歌可泣的壮举。在这一刻,她们过去所有的恩怨释然,只有女人与女人之间心有灵犀的惺惺相惜。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萧湛便猜到了她的心思,边逗着她怀里的儿子,边淡淡道:“你不许再管她们的事儿,都忘了她们怎么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吗?”
唤春哽住,知他还在为先前的事气恼,遂眼珠一转,另辟蹊径道:“我倒不是要为她们说话什么的,只是忽然想起先前朝廷似乎因流民入城,治安混乱,颁布了新的盗律,规定劫掠辱妇女者死罪,不知官府可有严格执行新律?”
萧湛白了她一眼,无奈道:“行了,收起你的小心思吧,朝廷会敦促各地执法的。马上该准备你的册封之事,你就别再瞎操心了。”
唤春小心思被识破,调皮笑了笑。
她也帮不了她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请皇帝加强各地新律的执行,让所有作奸犯科的歹徒都会得到重罚,让苏女在流亡的路上,起码会少遇一些坏人。
*
秋风萧索,江涛奔涌。
京城使臣并着梁家众人沿水路自豫章一路往金陵而去,今日已经抵达了距离金陵只有一步之遥的牛渚矶。
阿清一路尾随着他们,伺机再出手截人。
自打上次抓人失败后,对方提高了警惕,侍卫日夜跟宣哥儿形影不离,将其里三层外三层的护住,她一时找不到出手之机,可若让他们顺利抵达金陵,再想抓人就难如登天了。
此时金乌西坠,晚霞倒映在江面,那徐徐而来的客船行驶在万千霞光之中。
阿清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了,她站在山顶,看着那艘客船由远及近,转身下山,往渡口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的牛渚矶山道上,一个一二十岁的少妇,穿着麻青布衣,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躲避着官军的搜捕,快步走在山道上,此女正是苏灵均。
王氏在发现人逃走后,出动大量兵力搜寻,现在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官兵搜人的身影。
苏灵均自知被抓回去便是九死一生,便准备在牛渚矶渡江,前往对岸的历阳郡。
离开王氏后,她便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在江左四处行走的话,会被当做是偷渡的流民,被官府抓走。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长江对岸的历阳郡有收容流民的场所,她只要以流民的身份到官府办理临时侨居的白籍,就可以拥有一个新的身份,王氏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苏灵均满怀着希望,快步往渡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