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清冽的杜松子气息持续不断地钻入鼻腔,唤醒了沉睡的大脑。睁开双眼,屋内阳光充盈,周身被温暖包裹,是熟悉的被窝。
厨房那边响着窸窣的声音,似有人在打扫卫生。许培撑起无力的身体,叫了一声:“贺亦巡?”
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响起,餐桌被撞到,划拉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贺亦巡向来不喜欢家里的家具偏离本来的位置,但顾不上撞歪的餐桌,快步来到了床前:“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许培问。
“没多久。”贺亦巡摘下橡胶手套,用手背试了试许培的体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许培手搭在颈窝,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有点饿。”
“我去做饭。”贺亦巡说。
拔下床头柜上充着电的手机,许培随意看了一眼,霎时愣住:“怎么都周三了?”
“你昏迷了两天。”贺亦巡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人知道他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
回程路上,看到许培的口鼻满是血,他生平头一回胸口发紧,双腿发软,慌得双手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公器私用地拉响警笛,一路狂奔至医院,彼时许培已脸色发白,嘴唇乌青。
医生及时做了止血措施,又做了一系列检查,发现许培的身体异于常人,非逮着贺亦巡问个究竟,贺亦巡从没这么暴躁过,失态地揪住医生的衣领,让他赶紧为许培治疗。
还好医生说许培的身体无大碍,只是鼻粘膜受损,加体力透支,好好休息就能恢复。
护士配好了液体,准备给许培输液,考虑到许培不一定适用这边的药物,贺亦巡干脆把人带回了家里照顾。
刚回家,许培便开始发低烧,时不时胡言乱语,叫着贺亦巡的名字。
贺亦巡整夜没睡,四处搜索退烧的法子,从一开始笨拙地把许培扶起来给他喂水,到后面已是娴熟地为他擦拭身体。
这是贺亦巡长这么大第一次照顾别人。
如果可以,他想,他愿意照顾许培一辈子。
第二天,许培的情况有所好转,只是仍在昏睡。
贺亦巡静不下心来,开始打扫卫生,打扫完一遍,处理了一会儿工作,又觉得屋里的空气不够干净,对许培不好,于是又重新打扫。
如此反复,直到许培醒来。
“对不起哦,让你担心了。”许培说。
屋子里一丁点灰尘的气味也没有,干净得就像真空环境。敏锐的嗅觉偶尔捕捉到一丝气味,也都是清新好闻的味道。
许培生出一种感觉,贺亦巡好像为他打造了一座城堡,在这里他可以无比安心。
“想吃什么?”贺亦巡问。
“都可以。”许培来到客厅,发现茶几上放着甄礼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他模拟的穿越数据,问,“你在看什么?”
贺亦巡走过来合上屏幕:“没什么。”
顿了顿,他说:“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们还得过去一趟。一个是解决你阻隔器的事,一个是抓甄礼。”
许培也认同这次他来得突然,毫无准备,加上甄礼还在逃,如果可以,最好是去那边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再回来。
但,两人穿越前已经身处险境,即便时间退回到坠桥前,他们也逃不过怒城警方的围捕。
除非时间退到许培被莫欣刺伤之前,这样两人就有较大的转圜的余地。但时光是否倒流是随机的,他们能这么幸运吗?
许培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下周就有雷雨。”
“不急。”贺亦巡说,“先养好你的身体。”
林玫的发布会定在周六,吸引了全城的媒体。
维德利庄园金库打开的消息已经传开,就连朱明菲也来找贺亦巡打探,有了这笔钱,林玫会不会布局下一届市长选举,致进会会不会扩大规模,招收新成员等等,倒是做出了许多合理的猜想。
不过老实说,贺亦巡也不知道。他只有林玫的一句承诺,还不知道会不会兑现。
在家休养了几日,许培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阻隔器在低电量模式下还可以坚持一阵,只要不闻刺鼻的味道,倒也不会感到难受。
周六这天,许培和贺亦巡再一次来到了维德利庄园。
宽敞的主厅里挤满了记者,各式各样的气息犹如生化武器攻击着许培的嗅觉。不过前一晚,他的生z腔喝饱了贺亦巡的j液,出门前,还戴上了专业的防护口罩,因此除了觉得难闻外,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反应。
今天的罗佑换上了一身条纹西装,丝绒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每一处剪裁都精确地贴合他的身形。衬衣领口挺括雪白,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呈现出一个完美的温莎结。双排扣设计透着一丝复古的优雅,胸前的口袋隐约露出真丝手帕一角,处处都透着一股考究。
懒散的拖鞋换成了锃亮的尖头皮鞋,当他抬手看表时,脸上丝毫不见稚气,竟多了一丝沉稳。
“培培哥,你来啦!”
好吧,一开口就破功。
“外面好多警察哦。”罗佑来到许培身旁,越过他,看向另一侧的贺亦巡,“是亦巡哥你安排的吗?”
贺亦巡没有回答,因为快门声突然密集地响起,是林玫出现在了媒体的镜头之下。
她穿着一件纯白的羊绒大衣,修身的版型在腰间收拢,一条极细的腰带点缀得恰到好处。衣摆很大,像荷叶一般,随着她飒爽的步伐荡出轻盈的弧度。
许培从未见过林玫穿白色,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惊讶。
只见林玫把一头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脸上未施任何粉黛,任由岁月的痕迹暴露在灯光下。在座的记者都未见过她这副朴实无华的模样,纷纷按着快门,而林玫的眼神再也不似以往那样带着掩盖不住的野心,她就像褪去了锋芒一般,回归了一个普通人。
“今天感谢各位前来,我想以致进会新任会长的身份,宣布一些事情。”
林玫说起了致进会的发展史,台下的记者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罗佑突然叹了口气,表情怅然地说:“亦巡哥,你要抓她了是吧。”
贺亦巡没有否认,语气平平地说:“她做了很多坏事。”
“我知道,她可能是有不好的一面。”罗佑远远看着台上的林玫,复杂的神情中带着一丝不舍,“但她对我一直很好。”
不然他也不会拿林玫当干妈看待。
“你在国外,和她接触不多。”贺亦巡说。
“不啊,我们经常联络呢,我每年生日她都会送我礼物。”
许培有些诧异地瞥了罗佑一眼,心想贺亦巡都没收到过亲妈的礼物。
“我知道,你要说她是因为要讨好我外公,所以才对我好。”罗佑说,“但外公不喜欢我爸,也不喜欢我,她对我好能讨好谁啊?”
贺亦巡沉默着没有接话。
许培很难想象有人不对自己的儿子好,反而对别人的儿子好,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一种父母,一个孩子养废了,便在另一个身上倾注全力,所以林玫也是这样的吧?
“她没有在我面前展现过不好的一面。”罗佑说,“当然,我在国外,我们的联系仅限于日常的寒暄,可能就像你说的,我并不了解她。不过这次回国,我跟她聊了很多,其实她一直都很辛苦。”
“你知道军队里歧视有多严重吗?”
“她要花好几倍的努力,才能和同级别的男军官平起平坐。你也知道她事业心有多强,在那种环境下,她没别的想法,就是往上爬。其实她老早就喜欢上了贺叔,外公原本要给她安排政治婚姻,她私自做决定和贺叔结婚,还让外公很不高兴来着。”
“那是她最后一次感情用事,后面就彻底变成了工作机器,这一点你跟她还挺像的。”
“她说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没能平衡好工作和家庭。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位置,回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也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我和她说,这些话应该对你说,她一开始还很抵触来着,说你永远也不会理解她。”
“不过最近她好像改变了想法,决定和你谈一谈。这几天她拿我练习了很多次,我觉得她挺诚恳的,你千万不要觉得她假惺惺,又去怼她。”
贺亦巡没有表态,沉默了片刻,问:“所以她开这个发布会是想做什么?”
“嗐,当然是跟那群老头对着干咯。”
罗佑说到这里,林玫结束了冗长的铺垫,对着媒体的镜头一字一句目光坚定地说:“致进会早已背离初衷,我宣布,从今日起,解散致进会。”
快门声疯狂地响起,贺亦巡怔住了,许培也一时哑然。
林玫又说:“维德利庄园金库里的那笔财富,将用来成立致进会慈善基金会。”
“以纪念我的恩师,罗恩大法官。”
她还是给罗恩留了些面子。
回想起之前看到专家团队的那股违和感,许培恍然大悟:“所以她才筛选和致进会毫无关系的人来开金库?”
密码学家、建筑结构专家都还好,惯偷和私家侦探,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
林玫身为致进会会长,背靠那么多专家学者,怎么会筛选出这样的草台班子?
现在许培才明白,原来暗地里她早就在和致进会的那帮老头斗了。
靠她一个人。
“对。”罗佑说,“她表面上还是在应付那群老头,但金库事关重大,那群老头预感到她可能有所动作,安排了一个间谍来我身边监视她。”
许培:“间谍?”
话音刚落,罗佑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竖起食指让许培等一等,按下了接听键:“喂,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