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护在身后的双手脱力地掉了下去,陈乐酩感觉到哥哥的头垂在了自己肩上。
爆炸声响后光亮消失,四周围一片黑暗,车外烟尘滚滚,耳边满是呜哇呜哇的故障鸣笛声,温热的鲜血大股大股地流到脸上。
陈乐酩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哥?”他又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要……哥……哥!”
余醉始终没有回应。
周身的血腥味浓得呛人。
他不知道哥哥流了多少血,他只感觉到罩在身上的人在一点点变重、变沉。
那一瞬间陈乐酩什么都想到了,却又什么都不敢想。
他拼命从被挤住的缝隙中抽出自己的左手,向上摸索按开了汽车顶灯。
昏黄的灯光猛地亮起,照亮狭窄的空间,他看到哥哥头上泊泊流血的位置,是自己护在他头上的被凸起山石扎穿的右手。
太好了……
陈乐酩颤抖着松了口气。
太好了,是他的血。
哥哥没有流血,哥哥的头没有撞到石头。
崩溃、绝望、窒息、惊喜、后怕,这些情绪以飞快的速度在他脑中闪过一圈,最后的最后,才是身体感知到的生理性疼痛。
右手掌正中心的位置貌似被扎穿了,又或许没有。
手指完全没办法动弹,神经可能被切断了。
他疼得唰唰冒出一身冷汗,想哭想叫想大声呼救,但事实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咬着牙吸气。
从小他就知道,危险来临时,哭没有用,叫也没有用,只会消耗更多求生的体力。
哥哥昏迷不醒,爆炸物也不知道有没有炸到他们的油箱,他必须立刻把哥哥拖出去。
车门被撞得深深往里凹陷,根本打不开。
哥哥罩在他身上,安全气囊罩在哥哥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把扎进手背里的石头拔出来。
拔出来的瞬间一股血就喷到了他们脸上。
陈乐酩疼得浑身发颤,感觉整个右手的所有血管和神经都被生生撕裂。
但没时间再给他喊疼了。
他把溅到哥哥眼睛上的血擦干,牙齿和手并用才摘掉哥哥的耳钉,用尖端刺破安全气囊。
“呲”地一下放气声后,积压在胸前的窒息感终于消失。
他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哥哥推回驾驶座,放下椅背,让哥哥平躺上去。
打眼一看,余醉身上没有大的创口,只有被自己的血沾满的额头看上去触目惊心。
陈乐酩又上手去摸。
呼吸还在,只是有些微弱。
脉搏不算平缓,但心跳还在正常范围。
胸骨正常,肋骨也正常。
腹部有些青紫但没流血,两条腿看上去也好好的。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被安全气囊震昏迷了。
哽在喉咙里的一口气散开,陈乐酩的眼泪倏地滑下眼眶。
这该死的命运第一次眷顾他哥。
前面爆炸点又燃起一簇火光,细小的火苗带着噼啪声很快把那一整条路都点燃了。
盈盈跳动的火焰照在陈乐酩眼底。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血和泪,从被震碎的前挡风玻璃口爬了出去。
右手使不上劲儿,只能翘着,他用手肘撑着身体,左手抓住雨刷器,拼命把自己往外拉扯。
两条手臂被玻璃碎片割开无数道口子,手肘处的皮磨破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大g车头高,他掉下去时膝盖落地,能听到嘎巴一声脆响。
陈乐酩惨叫一声,伏在地上好几秒才爬起来。
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
变成一片火墙被风吹向他们。
陈乐酩踉跄几步,差点顺着山坡滚下去,眼前眩晕好久才站稳。
余醉这边的车门打不开,他只好用石头砸开车窗,两只手抓住哥哥,把人拉出来往自己肩上扛。
人昏迷后会变得很重,一只手的力量根本不够。
陈乐酩像完全不记得右手有伤似的,顶着血淋淋的创口去拖拽余醉的肩膀。
每次用力都会渗出一股血,那些血浸透余醉的毛衣,顺着手臂往下流淌。
幼年那次坠崖,拼尽全力都没把哥哥抱起来的小孩儿,这次终于把哥哥拖到了自己背上。
他就像一只幼小脆弱,却又执拗顽固的蜗牛,背着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宝贝房子,一步步往前爬。
余醉的身体出来了,双腿出来了,双脚也出来了。
他的脚砸到地上,陈乐酩被坠得身体后仰,好不容易稳住自己。
前方忽然传来一串优哉游哉的脚步声。
有个人正走向他们,嘴里还哼着歌。
陈乐酩定在原地。
没有动,也没有抬头。
他把右手伸到后面护住哥哥,左手摸向车身上圆形的油箱盖。
这车有两个并排的油箱盖,他摸的是第一个。
男人走到他们面前,站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双手杵着下巴,由下往上歪头和陈乐酩对视。
“好孩子,真是抱歉啊,我想炸鱼来着,没想到扔错地方,砸到你们了。”
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笑起来时露出两排獠牙。
陈乐酩不用看就知道是王长亮。
他面无表情,盯着王长亮看,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王长亮见他在流血,递过来一团抹布。
“擦擦吧,好孩子。”
陈乐酩没去接,他两边嘴角悻悻地往下一扁,“不过我觉得你更需要的是这个。”
抹布收回去,一沓照片啪地甩到脸上。
陈乐酩偏头躲过,没让身形摇晃弄掉哥哥。
那几张照片掉在泥水里,他的血滴在照片中余醉和他的脸上。
是他自杀失忆前和哥哥在一起的照片。
各种角度,各种时间。
有在大马路上他和哥哥牵手的,在车里他赖在哥哥身上的,甚至在家里窗户边哥哥给他吹头的。
汪阳说五年前王长亮就借着车祸越狱了,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藏到他们身边,深入他们的生活到这种地步的?
陈乐酩抬眼看着他。
王长亮笑得像裂开嘴巴的小丑。
“好孩子,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
陈乐酩点点头,把放在车上的手收回来,直起腰,一点一点慢慢地把余醉放到地上。
“你想帮我什么?”
他抬手舔了一口手背的伤,低头吐出几粒玻璃渣子。
王长亮耸了耸肩,跟着站起来,“你有多久没和你那个国外的哥哥联系了?”
陈乐酩看着他,不作声。
他又问:“你和他视过频吗?见过他的脸吗?问过他的名字和年纪吗?”
“你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却一次都没出现,而一个陌生人却对你的性格和喜好了如指掌,你就算再天真,也该发现什么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乐酩问。
“我想说的你已经猜到了,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王长亮惋惜地叹气,“这不怪你,孩子,真相对你来说太残酷了,可你要知道,事实远不止如此。”
“关于那场事故,他是怎么和你说的?”王长亮在原地转了一圈,伸出手指着他。
“我看过你的检查报告,头部被电线杆击中失去记忆,简直离谱,其实你是开飞机坠海自杀。”
陈乐酩瞳孔骤缩。
王长亮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
“不止这样,孩子。”
“他不仅是你哥,还罔顾兄弟人伦和你发生关系,把你关起来给你下药强奸你,你当时多大?”
“十八岁刚过半,被他逼到要自杀才能解脱的地步。”
“孩子,我都不敢想你受了多少折磨。”
话音落地,王长亮的表情猛地一僵,从自我陶醉中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陈乐酩的反应太平静了。
没有震惊,没有恐慌,甚至连一丝丝的意外都没有。
始终平静又冷漠地注视着自己。
王长亮脸上的慈祥褪去,被火光照亮的一双眼中渐渐渗出阴狠。
陈乐酩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余醉。
“你知道吗?”
陈乐酩也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爷爷就葬在这座山上。”
这次换王长亮瞳孔骤缩。
不过陈乐酩是演的,他是真的。
陈乐酩向前一步,直视着他,再次把手摸向油箱盖。
“我爷爷就在山上,你当着他的面害我们,知道他是我哥,你当着我的面害他。”
“王长亮,你真是个畜生。”
“你怎么还不下地狱!”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殷红的眼底快要被仇恨和愤怒烧穿。
王长亮先是怔愣几秒,而后不屑地嗤笑,从腰后掏出一柄亮闪闪的匕首。
“都知道了啊,他还真敢对你和盘托出。”
“他有什么不敢?罔顾人伦的是我,给他下药的是我,逼他和我做的是我,用自杀让他后悔的也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起他。”
陈乐酩把手指按进油箱盖一处凹陷里,指纹匹配成功,绕着他的手指亮起一圈红光。
他环顾四周,视线绕山里一圈最后落在王长亮脸上。
“这没监控对吧,所以你选在这下手。”
“你什么意思?”王长亮被他激怒,原本胜券在握此时却隐隐感到不安。
陈乐酩继续问:“你是个黑户对吧,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找。”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王长亮举着刀猛冲过来。
下一秒,直愣愣地僵在原地。
陈乐酩从油箱盖中拿出一把霰弹枪,架在肩上瞄准他。
“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