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天降祆火
四枚棋子又落在棋盘上。
摩崖僧语气冰冷的说道:“佛国建立风、水、火、土四重天后,百姓只图享乐,耽误了佛法,圣佛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又建了四重天,
销骨乐天、软舌欲天、无五器天、九乌大日天……”
与前四枚棋子一样,新下的四枚棋子,一粒棋子,便代替了一重天。
在这四重天建立时,数不清的佛国“贪图享乐”的老百姓,便在这四重天里哀嚎着。
在销骨乐天之中,有的老百姓,皮肤兀自脱落了下来,露出了灰白色泽的骨骼,
一个慈眉善目的高僧,手里摇着由石头、鱼皮制作的转轮,随着转轮的转动,洪亮的经文便响了起来。
转轮每转动一圈,那些老白姓原本还算光洁的骨面上,便像被泼了强酸的大理石一般,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等泡沫散去了一些,便能瞧见,骨面上出现坑坑洼洼的凹洞。
佛国老百姓们,一个个哀嚎不已。
“入销骨乐天之人,皆是平日惫懒之徒,不愿久坐诵经,多数时间只愿趟着歇着,他们要这一身骨头何用。”
摩崖僧的声音里,带着强势的批判。
周围众人听得心惊,要是按照这种尺度来讲,井国的老百姓,怕至少要有一半,被送进那凄惨无边的“销骨乐天”,受销骨之刑。
“原来这佛国人,不光是对其余国度的人狠辣,对自己人也是这般残暴。”
周玄只觉得佛国这些修成了气候的高僧,很是踏娘的变态。
如果说“销骨乐天”,比酷吏还要酷吏的话,那“软舌欲天”,在惨绝人寰这个方面,那是更上一层楼。
在这一重天里,被囚禁起来的“纵情享乐”的老百姓,舌头会无限制的增长,原本不过是三寸长的软肉,如今却无限制的增殖、成长,三寸变成了三尺,三尺长舌又扩张成了一个肉球,将百姓的身体内部,挤得满满当当,
但就算如此,那些软舌还在增长,舌肉由内而外,从老百姓的七窍、五官里强行挤了出来……
“软舌欲天者,皆是口中喜爱惹是非之人,背地里中伤、抹黑圣佛,既然嚼舌的欲望这般没有遮拦,圣佛便赐予他们一头巨舌,好搬弄更多的是非。”
摩崖僧冷笑连连,
无五器天,便是老百姓被剥去了五脏,
九乌大日天,在这一重天里,天上有九个太阳,地上却没有一丝水源,高温不断炙烤着被囚禁进来的老百姓。
“风、土、水、火,是我们佛国的四自然天,也叫自然界。”
“骨、舌、器、日,则是我们佛国的四罪业天,也叫罪业界,此界,怨气冲天,有如此浓郁的怨气,自然可以削减掉山河图中的神明气势。”
摩崖僧的手,从棋盘的上方抚过,代表四罪业天的四枚棋子,各自变换了位置,这四重天里,便不断传出了世间最凄惨的叫喊声、痛号声,叫得罡风洞里每一个井国人都心惊肉跳……
……这罡风洞里的山蛮,万万没想到,日夜接触生祠血祭,以邪神为信仰的人,竟然有朝一日,能成为某些人的道德楷模。
“佛国的妖僧,竟然凶残到了这个地步?我胡三太爷都看不下去了。”
喜山王总是自诩自己残暴成性,而今日,他忽然觉得自己在“作恶”的路途上,需要走的路,还过于遥远。
四罪业天中的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浓郁非怨气,凝成了实质……一个长着长舌、手里托着五脏,身背日轮,骨骼粗大的恶僧,凭空被凝造了出来,他的身形不断看涨,涨得如山如岳之后,猛的扛住了还在沉降的九府。
他的“五脏法器”,闪动着褐紫的血腥污气,不断的腐蚀着山河图。
美好的井国大江大河、高山雪原,被那些污气蚀出一团又一团的恶地,像人身上流着脓水的烂疮。
“遇事不决,可问空明,傩神,你到底让我问什么。”
周玄见了摩崖僧的手段,便知道,自己的山河图,一定是敌不过那三十三重天了。
只用了八重天,九府的沉降已经被扛住,而且州府的气势也被卸去了小半。
若是摩崖僧人继续迭加世界,估计迭到十七、八重天时,受了桃祖树、古树金钟加持的山河图,也成了强弩之末。
强弩之末,不能穿缟素,更别说扛下镇杀摩崖僧的任务。
“周玄,你终究是境界太差,山河图虽说被加持了,可只是力量强大了几分,但他并非由你操控,灵性上损失太多,一进一出,反而得不偿失,
若由你以九炷香的道行,亲自控图,今日,你或许能见全佛国的三十三重天,感受到圣佛迷加旬王的无极佛目,
若能见到那般光辉,你便不枉此生。”
“呸!见踏娘的狗日圣佛,也不怕脏了我家小先生的眼睛。”
画家怒骂道,
他曾经以为拐子,已经代表了天地间极致的恶,如今与佛国妖僧的所作所为比起来,那是小乌见了乌祖宗,提鞋也不配。
“你侮辱了圣佛,等小僧走完了这两盘棋,第一个便要杀你。”
摩崖僧松弛的闭上了双目,同时拈住八枚棋子,掷地有声的摁在棋盘之上。
再迭八重天,他要以摧城拔寨之势,一口气将山河图撞得粉碎。
“傩神,到底要我问什么?”
周玄在空明镜中,不由的生出些烦躁,
在傩神没有苏醒之前,明江府,便只剩下了两股力量,有机会扛得住摩崖僧。
一股力量,便是古树金钟,
另外一股力量,便是傩神传授的“遇事不决,可问空明”。
“古树金钟,不知其实力如何,但想来,它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要不然,现在已经出手了。”
“空明镜,似乎成了我们最后的希望。”
周玄念头流转,烦躁之意更甚,在空明世界之中,有星光,有九株参天的祖树,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问什么?到底问什么?”
周玄起了身,仰望着空明镜中的天穹,忽然,一阵凉风习习,拂过他的脖颈,竟有些温润,将他心中的燥意压住了不少。
“哪儿来的风。”
周玄受了微风,脑筋也清明了些,顺着微风的方向,望了过去,只瞧见数个山头之外,有一株绿莹莹的树。
这颗树,不算高大,成长并不茁壮,与其余祖树的规模比起来,像一颗野草,若是风刮得强劲了些,或许能将它连根拔起。
但偏偏就这么一颗小树,周玄却觉得它有无穷的力量——
“力量不来自这颗树本身,它与大地融合,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力量是来自于空明世界中的无垠大地。”
周玄向前迈出一步,在空明世界中,他是造物主,是这方世界里的无上意志,再遥远的空间,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步之遥。
下一刻,周玄已经走到了树前。
这是一颗菩提树,流光汇集到了每一枚叶片的尖上,成了光光点点的萤火。
“上次点神之后,我的空明世界里,便出现了井国的创世纪画面,九颗祖树参天而起,将混沌世界中的天与地分开,
这便是九颗祖树、九大天神的起源,
有了天神的起源,那古佛、血井、道祖、巫神呢?”
“四大天尊,共创井国的香火神道,他们没理由比天神诞生得晚一些。”
周玄想到此处,又抚摸着菩提树,说道:“或许这颗小菩提树,便是古佛诞生的地方?”
关于菩提树,周玄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传说——传闻佛祖于菩提树下修成正果。
“或许,古佛,也是在菩提树下成道的呢。”
周玄想到此处,便围绕着小菩提树绕起了圈,连转了七圈之后,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股极难抑制的冲动——
——他当即便坐在了菩提树下,眺望着远方。
远方的山,成了一面镜子。
镜中景象,与周玄周围无异,同样的山峦,同样的菩提树,只是树下坐着的人,并不是周玄,而是一个身穿破烂佛袍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的长相、身形,与赵无崖一模一样。
只是这年轻僧人的目光,从容、悲悯,不似赵无崖那般生动。
“无上正等正觉,世间一切有为法,皆由空明而起。”
那年轻僧人的话,像敕令一般,声音传到了周玄的耳边,周玄便低头冥想了起来。
时光在倒退,世界在缩小,直到缩无可缩,成了一团黑色的阴影。
阴影之外,周玄能望见黑暗、光明交替。
第一日,周玄恐惧黑暗,抬手便托起了星辰。
第二日,他愤怒异常,咆哮一声,声音化作了雷霆。
第三日,周玄感到了某种莫名奇妙的悲悯,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将眼泪挥洒,便成了雨,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阴影世界,随着周玄情绪的产生,世界便有了光、雨、云、雷、众生、河流……
待到第七日时,周玄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又回到了菩提树下,远方是一面镜子,镜中的年轻僧人,身形已经模糊,而周玄的旁边,多了一朵七彩莲。
他将七彩莲捧起,仔细嗅了嗅,从莲之中,闻到了极浓郁的佛气,同时他往莲中观望,竟然还望见了他“冥想七日时间”,创造出来的小世界。
“世间一切有为法,皆由空明而起。”
周玄想起了年轻僧人的话,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这七彩莲,便蕴含了世间一切有为法——它在等着某一个人。
几乎是心随意动,周玄忽然松开了双手,那七彩莲,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飞离而去。
“太阳,未必是从西边落山的,也可能是东边。”
周玄知道,空明世界中的一切物事,并不能以世俗世界的规律来度量,同时,他还知道,七彩莲,要飞向东市街。
“崖子,你的机缘已到……”
周玄如此说道。
……
七彩莲成了天边的一朵云,飘起来的样子,似慢悠悠的,可行进的速度却快到了极致,几乎是一瞬之间,便飞到了天边,而下一个瞬间,又飞出空明世界,出现在了罡风洞,再如无影无形一般,出了洞穴,
整个过程,以摩崖僧九炷香的道行,也没有瞧见,
他只是感受到了极其馥郁芬芳的佛气,
这种佛气,与他们佛国的气息,显然是同源同宗,但论起纯正来,比佛国的佛气更有佛门的空明意味。
“周施主,你从镜子里,问出了什么?”
摩崖僧瞧见周玄,竟然主动从海里走了出来。
而海世界里,已经是满地的狼藉,山河图已经破碎,桃祖树枯萎,树族人在彭升的带领下,一个个亮出了本命刺青、与周伶衣、袁不语、酒大人,要合围摩崖僧。
他们如今已经清楚,聚集这么多人,去强攻摩崖僧,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圣佛棋盘在手的摩崖僧,过于强大,近乎无敌,九炷香的山河图,终归没有见到第十八重天……而棋盘之中,总共有三十三重天……
山河图都见不到摩崖僧的真正底牌,他们一起上,又有什么用?
但即便毫无作用,他们也要拼死一博。
“树子,辛苦你了,把族人们,都带离海。”
周玄从地上,捡起了数朵还未败落的桃,轻轻放在桃祖树的枝丫上。
有了这几朵桃,祖树又重获了少许的力量,他的枝丫,缠住了海中的数千族人,然后在罡风洞的另外一角出现。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海,此时,只剩下了周玄、周伶衣、袁不语、酒大人。
“摩崖僧,你要和我下一局棋,那我们便下一局。”
周玄朗声说道。
“好气魄。”
摩崖僧连连重创了明江府、平水府的高手,又以完胜的姿态,胜过了山河图,心情极好,如今周玄要下棋,他的心情更是明媚。
“与周施主下棋,极其郑重,自然要排除一些不必要的干扰。”
摩崖僧起了身,两管袍袖垂落,棋篓、棋盘上的黑白子都被他的两只大袖吸入。
“你的姐姐周伶衣、平水府的酒大人、说书人老香袁不语,都是井国香火神道的佼佼者,不过,他们三人,不足以干扰我俩走棋,但是明江府的古树金钟嘛?
它若是长鸣钟音,倒是有些惹我厌烦了。”
讲到此处,
摩崖僧忽然仰头,朝着天穹之上喊道:“我要的棋局已现,最后帮你们一手,破掉古树金钟。”
他袍袖之内鼓起了风,数百枚白子黑子,被震得粉碎,成了数以万计的棋子粉尘,然后如一团大雾,弥漫开了,浩浩荡荡,飘向了明江府的游神司。
游神司,便是古树金钟悬挂之处。
棋子碾成齑粉飘走,周玄问道:“没了棋子,还如何下棋?”
“世俗的棋子,怎能配得上小先生?我以血肉为棋,与你手谈。”
摩崖僧猛的摇晃着脖子,将脖子上的肉须子摇断,那一根又一根的肉须断裂后,在地上蠕动爬行,爬到了棋盘上后,一根根的蜷缩了起来,成了棋子的模样。
有些肉须,被血浸染,便充当了黑子,有些肉须,苍白如纸,自然充当了白子。
肉须成棋后,乖巧的滚进了棋篓里,摩崖僧做了个“请”姿势,说道:“请先生入局,这一局棋,你若是赢了,小僧便带领寻波僧,远遁星河,从此不来这里惹是生非,若是小僧侥幸赢了,明江府我自然要屠杀殆尽,但是……平水府百姓,小僧一个都不杀。”
“莫要假慈悲了,平水府的人你一个不杀,必然是有条件的,讲讲吧,什么条件?”
“只要小先生配合,身死之后,魂不离体,成为我佛国与井国之间的永恒之桥。”
这是摩崖僧的打算。
来明江府报佛国宝山寺被杀僧之仇,自然是寻波僧的重点,
但更重要的是,便是周玄的血肉身躯、强大意识。
“永恒之桥的计划,我已经从三头石佛的法相里,审问出来了。”
“他们到底还是背叛了佛国。”
“你的条件,我答应,不过,我的道行与你过于悬殊,下起来也是必败的局面,我需要找一个帮手。”
“只需一个?”
摩崖僧问道。
“只需一个。”
“那请周施主自便。”
摩崖僧盘腿坐在了棋盘前,安静等候着。
周玄背手望天,说道:“等等吧,我的帮手,应该快要来了。”
……
对于明江府的老百姓来讲,今天是个燥热的日子,明明入秋颇深了,可气温却没来由的涨了起来。
在东市街,老百姓褪去了长褂,穿上夏天的清凉衣物,却依然汗流浃背。
“天上怎么有两个太阳?”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街上的人纷纷抬头,瞧见了天上的确有两团烈阳,一道便是正常的和煦太阳,另一团,则是赤红一片,周身绕着妖艳的火光。
周家净仪铺内,
云子良、赵无崖都在忧心忡忡的等着周玄归来,听到街面上有人叫喊,赵无崖心生好奇,往店外走去,等他抬头看清之后,连忙冲进了店里,喊道:“师祖爷爷,天上真有两个太阳。”
“胡说八道。”
云子良没来由的骂了一句后,也托着茶壶,走到了街面上,待他看得清楚后,便说道:“那不像一枚太阳,那好像是……是……法器……”
“觐见祆火,方可通真,烈焰之中,领悟无上大道。”
“神怜世人,降下祆火,烧尽世间贪念、色年、痴仇之念。”
“见祆火令,如见祆火天神。”
数声癫狂的喊声,在那一枚赤红的太阳里传唱了出来。
“那不是太阳,那是祆火令,祆火教的人来了。”
云子良一时气火攻心,将手中的茶壶往地上摔得粉碎,他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师祖爷爷,咱们怎么办啊?跟他们干一仗吗?”
“干个鬼,咱们俩,都不是个儿。”
云子良虽然很愤怒,可碍于自己的道行,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去直面祆火教,确实没有相应的实力。
祆火令化作的太阳,越来越大——并非是它在涨大,而是它离明江府越来越近,
不多会儿的功夫,祆火令距离明江府只有数百丈的距离,那祆火令,若是真的沉降下来,巨大的气势,灼烧着的热浪,能烧掉明江府内数十条大街。
“咚!咚!咚!”
古树金钟,再次长鸣,钟内的愿力,化作了无形的气盾,去阻拦着巨大的祆火令,
嘭!
终于,气盾与祆火令撞在了一起,祆火令被生生拦住,但碰撞之时,祆火令有许多处崩裂,那些碎片,成了一颗颗散落的流星,突破了无形气盾后,四面八方的飞向了明江府的各大街道。
其中,有七枚烈火流星,飞向了东市街,刚好有一枚,落在了翠姐的小吃摊前,将其中一位食客当场焚烧了起来,
“烧死了,快救人啊。”
“水、水!”
食摊前闹作一团,
翠姐瞧得真切,连忙拿了水桶,往那人的身上泼去,可那祆火极是妖异,遇水如遇油,火势忽然暴涨,数丈长的火舌猛然生出,将小吃店也给点燃了。
“华子,华子,快跑。”
翠姐被火势吓住了,愣了一秒后,便转身冲进了店里,去喊华子逃离。
扑不灭的火,几乎在两三分钟的时间里,便让东市街陷进了火海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