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阳,江西上饶人。
今年39岁,一个大半截身体都已经入土的老头。
年轻时,听着那些读过书的学生上街游行,说我们在巴黎和会上被卖了。
愤怒与耻辱将没读过几年书的我笼罩,于是我便冲动离家,来到广州跟了革命军。
意气风发,或许说的就是那时候的我。
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情,是一件可以改变这个国家的事情。
就像是说书先生讲的,每当乱世降临,总会有英雄出现,来拯救世间黎民。
父母时常来信催促我回去结婚生子,我却总是草草应对。
军阀混战之际,就连孙先生都被赶下了台,我如何有心思回去结婚生子。
这乱世,活下去都困难,结婚生子便能传宗接代?
我是断然不信的!
孙先生说过:南北军阀如一丘之貉!
没错,陈炯明赶走了桂系,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湖南赵恒惕、贵州袁祖铭、四川熊克武、汉中刘存厚、浙江卢永祥还有很多很多我都叫不上名字的,这些名字是陈大帅喊着要打的。
这不是群雄逐鹿是什么?
幸好,孙先生又回来了,我又可以跟在先生后面,期待这样的大人物可以救中国。
但上天弄人,孙先生仙逝,战争又开始了。
那一年,是民国14年。
世道再次乱了起来,我也在这一年遇到了白老大,同他一起北伐。
可明明我们打跑了盘踞江西的军阀,但我的父母却还是死在了军队的手中。
因为他们不愿意将粮食交出去!
原来,这一切只是军阀打军阀罢了。
心灰意冷之下,我脱离队伍,而白老大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们一路向北,来到淮西的狼山。
我问他,为什么来狼山。
他说,要等人!
他在打入金陵城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头,让他在狼山等一个年轻人。
可这一等,就是8年。
沧海桑田,我们都老了,细算起来,我这快40岁的老光棍,竟然也算是长寿的。
那一日,白老大下山“化缘”,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份报纸,说是他等的人,出世了。
依稀间,我看到那报纸上的一句话:
有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收益没有,风险很高,你们要不要一起?
那件事情就是救中国!
从那天开始,我们便时常要去巡山,等那人【三顾茅庐】。
不少弟兄都问过白老大,问为什么肯定那人便是?
白老大只说了一句话:
“麦子熟了五千次,人民万岁第一次!”
是了,就是这句话,让我们都相信他便是白老大等的那个人。
如今,我们狼山的弟兄,便要为这个白老大等待的男人,冲破这涉县的城门。
已是凌晨时分,城头的兄弟打出了得手的信号,城门洞开。
狼烟起,马长嘶!
我们这300多骑兵弟兄只要冲进城,便是得手了!
噗噗噗~
几枚信号弹突然飞上天空,将整片大地照得亮如白昼。
咚——!
巨大的响声中,城门居然再次合拢,一名小鬼子将领站在城楼上,放肆大笑。
“老大,是陷阱,怎么办?”
“要不,先撤了?”
质疑声中,白老大的马没有停下,而是看向了我们几个老弟兄。
我自然明白,那是要搏命了。
嘿嘿!
“吁——!”
口哨声中,有几十骑跟着我,冲到了最前面。
都是狼山的老兄弟了!
“把那玩意儿给我!”我向后招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便抛了过来。
好家伙,怕是有几十斤重。
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兄弟们将我牢牢护在中间。
“冲过去!我去炸了那道门!”
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枪声中,我身前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
但每倒下一个,便有另外一人控马接上。
或许我们不是平原上骑马最快的,但一定是控马最稳的!
手中的马步枪也纷纷响起,至于准不准?那肯定没有白老大准。
“起!”
随着我的吼声,最后几骑与我一起越过城门外的战壕。
“哈哈哈哈,小鬼子,尝尝你陈爷爷的炸弹!”
噗——!
世界开始变得安静下来,而我的身体仍旧随着战马一上一下,鲜血甚至“飘”到了我的眼前。
呸!狗日的偷袭!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糟糕,炸弹还没送到城门!
这是我的第二反应。
但身体似乎已经开始变得沉重,我知道那种感觉,是力气在流失。
可.我还有50米!
只要50米就到了!
噗——!
嗯,这次有感觉了,是右腿,该死的,真准!
我的身体已经伏在了马上,身旁空无一人,真是不甘心啊。
!?
就在我快要摔落马下的时候,有一骑从旁上来,想要接过我手中的炸药包。
“给”
但下一秒
那人却消失不见,我恍惚间,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眼熟,似乎20年前见过。
“是我自己?年轻的我?”
这一刻,力量似乎回到了我的身上,原来,他是来扶我一把的。
30米
20米
10米
我不知道有几颗子弹穿透了我与战马,但在它摔倒的时候,却将我颠了出去。
砰——!
真疼啊!
我伸手一摸,顿时笑了起来,但一张口,鲜血却涌了出来,有些丢人啊,还好他们几个没看见。
不过没事,哥几个等等我,等我下来,咱们当下酒菜。
我的身后竟然是城门!
嗤~
远处冲过来的小鬼子竟然跑了,真是孬!
嗤~
快了,就要结束了。
嗯?!
“爹~娘!”
我这是死了吗?为什么看到爹娘来接我了?
看着他们心疼的面庞,我用力擦了擦嘴角涌出的鲜血:“没事,我不疼。”
一阵白光将我笼罩,而他们却将我拥入怀里,就像我刚出生时那样。
“北伐军!冲锋!”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白老大的声音。
而就在这声怒吼中,狼山老营的士兵疯了一般冲向日寇。
“给二当家的报仇!”
“给陈连长报仇!”
“妈的,老陈,兄弟们陪你来了!”
白远樵的山地营在爆炸声中冲入涉县,烧毁日寇遗留的所有物资,敌大部溃退,无力再进。
涉县的大火还在燃烧,白远樵却是走到城门洞里,一边流泪,一边在地上扒拉着什么。
“老大,别别找了。”
白远樵一把甩开身后的手臂,举着火把继续翻找。
终于,在一团焦黑中,他翻到了一小块木牌的碎片,放进怀里擦了又擦,只是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
只能依稀辨认出【饶】与【日】,可白远樵却视若珍宝,擦拭后放进怀里。
“走!”
白远樵起身,向涉县外走去。
“走?老大,不歇歇吗?”
没有理会身后的喊声,白远樵翻身上马:“兄弟们!上马!”
“兄弟们,冲啊!”
沈复兴高喊着口号,率军杀入兰封。
清晨的薄雾无法笼罩大地,兰封的硝烟遮住了想要升起的朝阳。
喊杀声渐渐弱了,似乎下一秒,这座风雨飘摇的城市就要沦陷在日寇的铁蹄之下。
城外,沈复兴在喊出那句话后,便亲率领税警一团冲向兰封。
不是没有人拦阻过他。
可沈复兴却总是摆手拒绝,他早已想过所有结局,但还是义无反顾。
出发前,他抬头望向苍天:“我这一路.身不由己,这次,为了百万黎民,请由我一回!”
5000精锐杀入兰封,200质子不,兰封营高举着沈复兴手书的【兰封营】大旗,冲入他们的家乡,冲入那血与火淬炼的战场!
兰封城东,一军官背靠着那杆大旗坐在地上。
当杨守义率部击溃日寇,接管阵地的时候,才看到坐在那里的沈兴国。
“你小子,不赖啊,给”
杨守义自己点起一支烟,然后又递过去一支。
“接着啊!”
嗯!?
他猛地蹲下身,看着那脸上依旧带笑意的沈兴国,心跳猛地一滞,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竟然毫无反应。
“哎——!”
杨守义转身:“通知沈团长,兴国走了。”
“你们几个,去找人打一副好点的棺材,再找人拾掇拾掇”
说到最后,杨守义蹲下,又点起一支烟塞到沈兴国的嘴里,就着旭日,陪着他“抽完”这最后一支烟。
他想喝酒了!
晨曦中,还有两支队伍正在疾驰。
香炉峰的周化庆看着漫山遍野向上攀爬的小鬼子,只是一脸惨笑:
“兄弟们,白团长这人品不行啊,还没来,非等太阳晒屁股才到吗?回头得让他请咱们喝大酒!”
不远处,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对,喝大酒,我我还要吃烧鸡!”
“美的你,我不要喝大酒,让我睡.睡一觉就行,太累了。”
“周参谋,你跟太阳打声招呼,升得太慢了。”
周化庆跟他们贫嘴,只是在身上摸索,却只掏出一个空烟盒。
低头一看,乐了。
竟然还有一小段没抽完的,想必是昨天日寇夜袭的时候,不小心掉的。
血赚!
嗤~
呼——!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与远处的晨曦,心道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日出了。
“白团长,晚一点来没事,可千万别不来啊!”
嘭嘭!
“小鬼子上来了!打!”
嘭!嘭!嘭!
枪声极为稀疏,三天的战斗消耗比他预估的多了太多倍。
但这次却有些奇怪,日寇竟然端着刺刀,没有开枪?
难道他们也弹药不足?
“弟兄们,上刺刀,快!上刺刀!”
就在周化庆指挥的时候,山下就传来了【板载】的吼声,小鬼子们狂吠着就冲了上来。
嗒嗒嗒~
突然,密集的马蹄声响起,远处的烟尘盖住了晨曦。
“白团长来了!”
“哈哈哈哈!来了!白团长回来了!”
战场上所有人都扭过头去,东边远处的山坡上,一面军旗率先出现,盖住了初升的太阳。
随后一骑又一骑,沿着山坡一字排开。
【税警3团--猛虎团】再冲锋!
猛虎下山!
身后的太阳缓缓升高,照过了香炉峰,也照过了天主坳阵地、东阳关,在东阳关的西侧,大批的日寇开始主动退却。
黎城的烽火不允许他们继续进攻!
太阳继续升高,照亮了东阳关西侧的黎城,也照亮了黎城西面的战场。
烽烟未散,十几公里的大地上无数的人影在跑动。
那是黑水支队三战三败后,失去所有给养开始溃逃。
而戴安澜却是站在廖肯面前,递过去一支烟:“别哭了!”
“能不哭吗?我的税警5团啊,老江,老朱都没了,都没了啊!”廖肯坐在地上,表情痛苦。
“诶!”戴安澜也跟着他坐在地上:“好歹是赢了。”
戴安澜说得没错,经此一役,税警3团、5团、6团,算是彻底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