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闲论
永历十五年,顺治十八年,夏至。
从去年十月,吴三桂得到残明皇帝的消息,开始往滇西派兵,屯军边境。
到明军三路入滇,代清固山贝子阵亡,清军转攻为守。
半年时间,局势变化的不可谓不快。
但1661这个辛丑年的剧变,在经历了甲申国变,明顺清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云滇的大明朝臣还是很快的适应过来。
反倒是云滇的百姓有些无所适从。
永历十二年清军三路入滇,大明节节败退,天子南逃狩缅。
在经过吴三桂和清军的劫掠屠杀圈地,土司百姓们似乎能稍微喘一口气,但紧接着大明又重新打回来。
太子殿下免除税赋,赈济百姓,当然让地方能继续活下来。
但代清平西王撤至滇东边府时,可没放过楚雄昆明武宁等地的百姓。
明清双方都开始抢民之争。
滇中滇西自然又是哀嚎遍野。
而景栋府夹在两山之间,虽易守难攻,但粮秣运输,派兵遣将也是十分不便。
大明朝野浅浅商议,决定迁都至,永历帝情愿逃至异邦,也不想移跸的大理府。
苍山之巅的皑皑白雪,洱海之畔的粼粼波光。
端是大好风光。
但却难以让大明的文武群臣心生沉醉。
甚至暑气烘人,让众多文武愈发烦躁不堪。
却说,半辈子都在逃跑移跸的永历帝,在大西军联明抗清后,被孙可望挟持软禁安龙。
虽不自由,但好歹没有危险了。
大明朝廷大臣,也不像瞿式耜陈子壮他们一样,时刻为殉国做准备。
而十八先生案后,永历帝的朝臣班子也是安稳运行了四五载。
如果永历帝朱由榔死在夷荒,这套班子也能完好的继承到太子麾下。
但永历帝这不是在阿瓦城活的好好的嘛。
朝臣当然愿意拥护能带大明再次中兴的太子殿下。
然而太子朱慈煊好像对他们不太信任,或者对他们的能力有所怀疑。
如果不是太子打回来的太快,吴三桂撤退的太果断。
外患未除下,朝臣们也能和太子慢慢接洽。
现在暂时没有军事威胁,安稳下来后,南明的旧事传统又要重新开始上演了。
至少很多文武对太子在阿瓦城设立的临时七卿阁臣很不满。
陈安德、任国玺、邓士廉。
这三人有资格入阁,做六部尚书吗?
……
大理作为茶马古道的关键节点,马帮和茶商往来的必经之处。
食店客栈是不缺的。
一间以土锅鱼为招牌的食肆,有三名大明朝臣此刻却很是轻松。
金维新招呼着另外两人:“玄初、惟馨,快来尝尝这洱海之鱼。”
“可是十分有大理特色。”
刘玄初望着红青相间,木瓜乌梅点缀的土锅鱼,口齿生津,听了招呼直接夹上一块鱼腹肉。
而字惟馨的刘苣瞥见鱼汤飘着的番椒,犹豫几下,还是转筷向另一盘鲜美的鸡肉。
太子想吃番椒,蜀人的太后皇上也喜辣,从南洋南蛮朝贡来的番椒并不少。
部分商人也是趁机在云滇打开市场。
且说,这三人早先是无论如何也尿不到一块去的。
甚至彼此就是政敌。
刘玄初的故主蜀王刘文秀,是被晋王李定国幽禁而忧愤病故的。
而金维新本身就是李定国的军师,难说其中有没有其出谋划策。
金维新此前与奸贼马吉翔结纳为党,驳斥了刘苣移跸川南汇合攻打重庆的夔东十三家的方略。
金维新本人,就是刘苣言说亡国奸贼之一。
即使不谈政治,论出身,三人也很难坐在一起。
金维新是大西军在云滇时,地方推举上来的。
刘玄初是川蜀秀才,早先混在川南军阀之中,刘文秀平定川蜀,才加入永历大西政权的。
至于刘苣,是根正苗红的大明永历臣子。
永历三年,兵马倥偬之际,朝廷开科取士,刘苣就是彼时考上,做了庶吉士,后来官至佥都御史。
光是吃食,刘苣这个粤东进士,就和川滇的刘玄初金维新,坐不到一桌。
但这不是他们三人被太子看中重用了吗,不说朝臣非议的参谋小内阁。
就是这些天混在太子书房献计献策,三人也摒弃了过往,互相结交。
酒过三巡。
金维新不无感慨道:“也是太子的动作太快了,才引得朝堂此时有些混乱。”
依照他和太子在木邦时的计划。
太子奇兵搅乱清军后方,迫使吴三桂缓慢撤兵,李定国慢慢收复滇西,然后和元江府的沐天波一起收复滇南。
至少也要到下半年才能收复滇西滇南。
但谁能想到太子如此英勇,云滇人心如此思明。
所到之处,旧臣依次来附,失地迅速恢复。
这也是大明遗臣们还是按着永历朝的旧历行事,不习惯大明在洪沙瓦底的作为风格,与太子产生的矛盾。
刘玄初浅饮一杯黄酒,止了止辣。
“那是维新不知道吴三桂在云滇如何倒行逆施?”
就吴三桂一人,短短一年时间,还不至于多祸害世守的地盘。
但止不住平西藩兵们圈地赶民,勒索富家。
土司们为代清出钱出人出象,还被临走的平西藩军收刮了一番。
“只能说太子在伪清朝廷中的人配合好,云滇谣谶迫使吴三桂与清廷渐离渐远。”
“不谈尚善阵亡,就在他撤至滇东时,滇中滇西就只剩平西孤军。”
“吴三桂若不速走,尚可喜张勇他们最多也是在平西藩剩一口气时,才来救援。”
刘苣放下碗筷,叹了口气:
“眼下至少该齐心将吴三桂和清军赶出云滇吧。”
“玄初兄,现在朝堂上的主要争论还是那三件事吗?”
战事上的胜利当然令人欣喜。
但繁杂的朝政就给人添堵了。
特别是喜欢行稳的群臣,和急躁的太子相处配合,全是隔阂。
刘玄初饮完杯中酒,缓缓点了点头。
代清的军事威胁还未根除。
当务之急自然是军事部署和军制扩编。
军事部署对朝堂没什么好谈的。
太子朱慈煊与刘玄初在昆明城定策。
云滇打出去太困难了。
走建昌入川,是孤军深入敌境四五百里,光布置沿途的营寨存粮,就要一年半载。
走东川府乌撒府入川,是被重庆和贵阳的清军夹击。
入贵黔,有清军调来汇聚的十万大军。
只能尝试打通广西府广南府,或者从澜沧安南借道到桂粤,另辟战线分散清军。
大明有十万精锐,靠太子和晋王当然可以正面尝试突破清军包围圈。
别说现在没有,就是整个云滇在经过孙可望爆兵和吴三桂祸害后,几十年内都凑不齐十万精锐。
只有训练两三年南蛮兵,看能否练成精锐。
而军事和经济脱不了关系。
云滇一片狼藉什么也指望不上的。
洪沙瓦底运来的粮食路途就要耗费折损小半。
就算靠下洪沙和暹罗一年三熟的粮稻,至少也要筹集到年底才能再次出兵。
这也是幸好国库有三千万两银子。
不然就会像没饷没粮的永历帝一样,先欠着将士们。
在晋王将军事大权交给太子后,此后转战东南的大方略是被朝廷暂时敲定了。
足够有钱,也能重新对大明混乱的军制革旧立新。
大西旧军,不单单是西营。
包括着马宝马惟兴马自德这些旧明军。
彼时孙可望手中有钱有粮,才依附归于孙可望,后来再反正背刺孙可望,就属李定国统管。
而赵印选胡一青这等明军,一直游离大西军外,纯是看着大明正统永历的面子,才偶尔听令李定国。
连西营内部,也是隐有秦晋蜀三派。
改制是势在必行的,不能一直这么笼统的号令出兵。
军务之事,自然是朱慈煊李定国独自商榷敲定的。
刘苣和刘玄初说的另外三件事,才是朝臣争论不休的。
刘玄初将少许黄酒倒在桌子上,用食指沾着酒水,写出三个字。
阁,庄,帝。
阁自是内阁七卿。
永历帝慌乱逃入洪沙,大部分重臣官员都被丢弃在云滇。
身边只有马吉翔杨在马吉翔女婿两个阁臣。
这两人已经被太子殿下诛杀了。
原来的永历朝内阁大臣。
督师夔东十三家的文安之殉国。
东南的郭之奇现在不知生死。
沿海的张煌言跟着郑延平混。
还有部分方端士等人是北方反正,在敌后抗清的藩镇官员,不知殉国还是降清。
现在大理府的永历阁臣,就有张佐宸、雷跃龙和刚从贵黔赶来的扶纲。
后两人是真正的国之重臣。
面对两人,永历帝都尊称先生。
张佐宸更是永历帝朱由榔的亲信。
安龙时,孙可望欲图僭越,朱由榔和吴贞毓等忠臣暗联李定国,爆发十八先生案,就是时任吏部侍郎的张佐宸庇护的朱由榔。
原来的永历六部尚书,也还有户部尚书孙顺,刑部尚书尹三聘。
而阿瓦城,太子任的三位重臣。
陈安德普通举人,任国玺毫无资历,也就邓士廉勉强入文臣们的眼。
要知道朱由榔刚监国时,丁魁楚吕大器就是看不上不是正经进士的苏观生,让后者拥立小唐王,爆发了永历绍武之争。
朱慈煊以为大明永历朝廷真有大用,也不至于让李定国来领导。
所以还是想保留听话的私人班底。
这就很麻烦了。
前有夺门之变,后有鲁王监国绍武称帝。
太子本人更是兵变夺权,软禁天子擅政。
名不正言不顺。
难保部分官员会不会起异心。
所以在永历帝送来禅位诏书后,朝野上下都想让太子承继大统,安稳人心。
有兵有钱有粮,喜欢专政独权,擅自妄为的太子,也没人敢反对。
这又涉及另外两个小问题。
永历朝十五年,天下共知,万民皆晓。
夔东的十三家和沿海的郑延平,也是只尊永历。
而说到十三家和郑延平,又有一个人绕不过去。
襄皇帝隆武,唐王朱聿键。
隆武帝在永历朝是不被承认的,也就去年被东吁王拘禁的朱由榔,感觉大明真的要完蛋了,才上谥号。
这种不承认,一方面是和小唐王绍武帝曾经的争夺,一方面隆武帝实在是名不正。
唐王藩系远的离谱,也就比靖江王那个太祖兄长近点。
隆武帝本身又只是被郑芝龙那个大海盗拥立的,若非宣称还是永明王的朱由榔是储君,难说天下人承认。
永历自称大明十八帝,就是除了原来的十六帝,加上堂兄弘光帝。
然而。
十三家原身的忠贞营又是隆武帝赐名,郑延平也是隆武帝赐姓。
光是为了联合抗清势力,也该将大明第十八帝位置留给隆武。
朱慈煊想要尊上隆武帝,但少数永历帝亲信不认。
刘玄初三人都盯着那个庄字,面露难色。
继位称帝和朝臣安排,都还好说。
关键是太子想搞的营庄或者说皇庄。
这触及了云滇土司和地主的根本。
李定国驱逐孙可望后,拉拢云滇文臣,就废除了这一套。
当时在书房,金维新提议把洪沙瓦底三清教育那一套拿来用。
刘玄初刘苣听明白后,立即严拒。
搞这一套还要不要民心。
别的不说,大多数土司头人在王师回滇后,都反正投明,尽量配合。
关键是,除了孙可望那个奇才,眼下谁有能力维系这一套。
晋王李定国是不知道其中的好处嘛,但真没办法继续维持住。
更别提,黔国公沐天波站在了土司地主前面。
没错,朱慈煊的老丈人沐天波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咋说呢,就算嫁女儿也不用把沐王府世守云滇三百年的积蓄全部作嫁妆吧。
沐天波听闻太子将自家的一百余万两窖金收归国库,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沐天波早在朱慈煊从下洪沙北返时,就率军进入滇南。
根本不知道自家窖金被女儿透露给太子。
知晓消息后,沐天波骂了一天的败家女。
为国捐躯可以,为国捐家不行。
吴三桂小一千万两白银被收刮,都失去理智想要和朱慈煊拼命。
沐天波一百多万两黄金被拿走,只是隐隐为土司们撑腰,已经算好的了。
金维新重新给刘玄初两人倒满一杯酒:“总的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国库充足,只要太子拿出些许,朝臣土司勋贵都会满意的。”
刘玄初刘苣呵然一笑,举起酒杯对饮。
三千万两啊。
大明万历时一整年的税赋。
至少打到长江时,都不用担心粮饷。
……
“国库的三千万两丝毫不出,这些钱孤只允许用在北伐将士的军饷和抚恤上。”
朱慈煊如此对朝臣们说道。
二合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