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们想回家
木邦,原贺九仪军队的大营。
他们本与十里外汉龙关的代清军队对峙交锋。
但这不是过年了吗,尚没有全面开战,佳节年庆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摩擦试探。
而随着十日前,代清派出大西旧将使者前来祝贺新年,战场硝烟也彻底弥散进爆竹的烟火中。
似乎一切残酷厮杀都放在年后。
但随着晋王李定国突如其来的拿下广国公贺九仪,军营中的喜庆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凝重严肃的气氛。
在这湿热的洪沙瓦底,更是带着几分冷涩。
回到阿瓦城的太子,派人带来很多犒赏的酒食,也让三三两两相酌的将士难掩忧色。
“我们当然不安。”一个中年士兵对着乔装成普通士卒的朱慈煊抱怨道。
“大明上下都知道,晋王殿下排斥秦军,无论广国公是否真的反了,我们这些秦兵也不会受到晋王殿下的善待。”
对这个送来酒食的年轻小将,士兵们开始还多有提防。
牙齿白净,面容俊朗。
泥腿子们立马就觉得是个大人物,来微服私访。
但见朱慈煊两三下修好塌床,还给两个草鞋烂掉的士兵补好鞋。
士兵们渐渐又放下了戒备。
没听说过哪个大人物家务活做的这么麻利的。
眼神还那么纯真,一看就是刚参军当兵不久的伢子。
酒过三巡,士兵们借着醉意也吐出了真心话。
“我们大多都是随秦王出滇伐清的滇人,在贵黔湖广征战几年,孙可望投清后,又跟着广国公在桂西厮混。”
“本以为广国公会带着我们回家,却跑到了这荒芜的洪沙来。”
“有家不回,妈的,还不知道会不会死在这异国他乡。”
朱慈煊沉默许久,和周围士卒碰杯,一饮而尽后,缓缓道:
“太子已经征服整个洪沙瓦底,没有后顾之忧,应该马上就会回攻云滇了。”
中年明兵放下撕咬的牛骨头,啐了一口:
“劳资们在桂西就听说了,皇上逃跑的名声,皇帝太子皇后只要在一个地方安稳下来,就不会再动弹。”
“除非代清军队打来,他们才会继续往后面跑。”
朱慈煊道:“太子让我们先送来酒食,他整顿好兵马就来会师,应该不久就能带大家伙回家了。”
回家。
明兵们眼中都流露出迷茫。
好遥远的事情了。
但故乡的土地就在十里外。
却仿若天堑,难以跨越。
其实到了洪沙瓦底,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猜到下辈子要留在这儿。
代清打败近十万大西军,将晋王打退到异邦。
他们就剩两万人,如何能对付代清十万军队,打回云滇。
朱慈煊环顾一圈神态各异的士兵。
大西军作为流寇出身,习惯将家眷带在身边一同出征。
但大西军出滇抗清时,基本都将家眷留在大本营。
白文选李定国两人军队逃亡边境时,都带着家属。
而贺九仪所部显然很少。
一个比朱慈煊大不了多少的小兵呢喃道:“我想家了。”
“我想姐姐,想村里的那头大水牛,以前都是我负责喂牛的。”
中年士兵坐在地上,眼中流露出回忆和向往:
“以前过年,我都是和婆娘孩子一起过,早上喝一碗小米粥,中午吃一顿米线。”
“到了晚上,喝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洗上一个热水澡,全家人就一起躲进被窝里。”
说着,中年士兵将一杯酒倒在地上,声音满是苦涩:
“我同村的老张当上千总,带着他妻女,女娃刚进孟艮时高烧没了,婆娘在行军中走丢,他自己在打洪沙兵时染上瘴气,也死球了。”
“死去的已经毫无痛苦,苦的是我们这些活着,又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人。”
为大明死而后已?
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兵。
但在这异域奋战是为了个啥。
保卫家乡,但家乡在他们对面。
围坐一团饮酒的明兵们,顿时陷入沉默和哀伤中。
进入洪沙以来,兴兵勤王。
同僚同泽,没多少是被洪沙人杀死的,多是因水土不服而丧命。
也许,等天气又热起来,他们也会步其后尘。
一个瘦弱的明兵怯生生开口:“要不我们去汉龙关吧,不是说贺将军之前就想投清了吗?”
“肏拟妈!”作为他们长官的中年士兵喝骂出声,然后紧张的看向朱慈煊。
晋王已经将贺九仪军中叫得上名字的将领,全部抓捕囚禁,就等太子到来好杀鸡儆猴。
就算有投清回家的想法,也不能在太子的人面前说出来啊。
在一众明兵紧张的注视下。
朱慈煊垂着头,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国家,国家。”
“都说国在家前,有国才有家。”
“代清剃发易俗,是要亡我们汉家。”
“但大明亡国亡天下,天子都弃国了,滇西的文武百官也降清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家。”
朱慈煊抬起头,看向老少的士兵:“你们想回家,我也想。”
“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
不等士兵询问家乡何地,朱慈煊站起身,敬了一杯酒,承诺道:
“我绝不会向晋王太子告发,你们真想投清回家,告诉我一声,我找机会给你们调开营寨外的守卫。”
饮完酒,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朱慈煊转身离开。
……
“秋风萧瑟夜沉沉,孤灯残照泪沾襟。故国山河成梦影,天涯何处是归心?”
大营中的牢房里,金维新靠在囚笼的栅栏上,闭眼轻吟。
“金侍郎好诗兴。”
进入牢房的朱慈煊打量着金维新。
金维新睁开眼睛,发现来人身份后,立即俯身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
“殿下此来可是为惩戒晋王,肃立威严。”
朱慈煊扫了眼金维新75的智力和67的政治。
不低了,刚好符合其吏部侍郎和李定国军师的身份。
“孤为何不是因你和广国公贺九仪而来。”
金维新轻轻摇头:“与代清书信往来,有通敌之嫌,就算不杀不囚,也是把我们压回阿瓦城软禁看管。”
“我们没有什么意外,能让殿下微服而来,只能是晋王了。”
“擅离阵地,私囚大将,欺藐君父,和几年前的失误封疆,太子该是来杀晋王威风的。”
这是扣袁崇焕的黑锅给李定国了。
可惜大明现在容得下十个袁崇焕,只要他抗清。
朱慈煊不答反问:“朝廷说你也要投清,可是为何?”
“你和普通士兵不同,该知道孤已经平定洪沙瓦底,准备反攻滇西,对孤和晋王没信心?”
“还是。”
“还是你作为马吉祥逆党成员,怕孤杀了你。”
金维新长叹一声:“我知道,晋王刚至阿瓦城时,殿下不对我下手,是因为我是晋王近臣,顾忌晋王。”
“殿下乘大胜之势而归,必然会理肃军队的。”
“至于我投清,如果接了吴三桂的书信算投清的话,我自是投了代清。”
“三成是怕殿下杀我,两成是担心殿下和晋王挡不住吴三桂。”
“剩下的五成。”金维新抿了抿嘴唇。
“我是滇人,我劝晋王不去川南汇合十三家,就是因为我不想离开家乡。”
“桂西时我让戏班给晋王演岳武穆的戏,是教这些流寇什么是忠义。”
更多是在李定国身边说三国演义,将孙可望比作董卓曹操,劝李定国做孔明。
让李定国去往安龙救驾。
朱慈煊来时,已经找人询问过金维新的根底。
活脱脱的狗头军师,要是一开始投靠李自成张献忠,保不定能做个宰相。
“而我本人,是永历八年的举人,授中书舍人,安龙之功擢大理寺卿,又升吏部左侍郎。”
“我在昆明虽有私心,却也是顺从陛下的心思,陛下想避开战线,我自然是劝行在移跸滇西和边境。”
“我对大明已经尽了忠义,殿下。”
金维新目光灼灼的望着朱慈煊的双眼,纯真的不像是历经战事的大将,有些恍惚:
“贺九仪没有反,我也没有反。”
“我们只是想回家,想妻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