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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章 汉阳潜流(三)

第623章 汉阳潜流三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郑忠信竟然开口问道:“您为什么不能谏安君心,就非要逢君之恶吗?”

“君心要是光凭劝谏就能安定,太宗文皇帝也不会先废承乾后废魏王而立高宗了。至于逢君之恶,呵呵哈哈,”李尔瞻忍不住笑了。“‘市井之徒,妖狐毒螫,林甫秦桧,合为一人’,这些清流言语也不是假的啊?”

“我李某人既浊流如此,又为什么不能逢君之恶呢?”李尔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今永昌虽死,但‘废母’之事却因为李恒福之流的阻碍而一拖再拖。王上已经没有耐心了。”

“所以您想先通过‘废母’来巩固自己的荣宠,”郑忠信压着火气说,“然后再劝谏王上斩将安心?”

“只能这样,”李尔瞻点点头,脸上仿佛写着“孺子可教”四个大字。“不然我说的话,王上是听不进去的。”

“在下明白了,”郑忠信站起身,朝李尔瞻拱了拱手。“在下这就把您的意思转告给洛西公。告辞!”

“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李尔瞻手一伸,做了个下指的姿势。“坐下。”

“您还要说什么?”郑忠信仍旧站着,他实在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换成别的时候,你就是想跟我说话,我还懒得搭理你呢。”李尔瞻一脸戏谑地说道,“真是不知道李恒福怎么会赏识你这种傻小子。”

“您侮辱我不要紧。但斯人已逝,您就积点儿口德吧!”郑忠信攥紧了拳头。

“哼!”李尔瞻冷哼一声,以挑衅的口吻说道:“你要是不敢揍我,就把拳头松开。你要想把事情办成,就听我把话说完!”

郑忠信凛然松手,一脸苦涩地坐了回去。

“这才对了嘛。”李尔瞻缓和语气又推了推那盏茶。

“天色不早了,您有话就请快说吧。”郑忠信望着映红的窗棂,叹气般地说道。

“唉!”李尔瞻也叹了一口气:“中国有难,诸侯入援,此《春秋大义,藩守职分。姜弘立、金景瑞先是拒援天兵,之后又率部投降。这样的人继续活着,对社稷没有好处,对王上没有好处,对你我也没有好处。你当时就应该在路上把这两个祸害给杀了,然后再把那道国书给焚了。你当时要是这么做了,我就算不亲自帮你说话,也会授意台谏的人帮你说话!”

郑忠信瞳孔一缩,眼神一黯,不知道在想个什么。

“但是你没有这么做,而是把姜弘立、金景瑞和那道该死的国书一并带了回来。姜、金是什么人?”李尔瞻设问道,“姜、金是王上坚持推去领兵的大帅和副帅。我屡次提及李恒福,你会觉得难堪窝火。可你把这两个人带回来,还要明正典刑,不就是让王上难堪吗!所以我敢肯定,你们就这么贸然提奏,即使朝野上下没人反对,你们也将无功而返。”

“这,我”郑忠信浑身一震。

“反过来讲!”李尔瞻抬手打断郑忠信,然后端起茶喝了一口。“你们要是贸然提奏,顶多也就是无功而返了。可我要是在你们提奏的时候,就这么公然附和,王上会怎么想?王上会不会觉得我这是改换门庭,背叛了他?到时候,王上胡思乱想,再跳几个人出来鼓噪,你们和我都得遭大宰。真要是到了那一步,李恒福那个流放的后尘我都步不上!直接就下狱了。”

“所以您才要我们先帮您说‘废母’的话?”李尔瞻再一次把李恒福拉出来举例,但郑忠信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愤怒了。

“这不只是帮我!”李尔瞻收起了全部的调侃、挑衅,一脸肃然地说,“更是帮你们自己!只有你们先迎合了王上的心思。成为被我策应过来,用以迎合王上,让王上能安稳睡觉的党羽。你们说的话,王上才听得进去!而且即使到了那一步,说话也得小心,绝不能让王上觉得处死姜、金二臣会折损他的体面与威仪!”

“只有逢君之恶,才能劝君为善吗?”郑忠信悲哀地说道。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逢君之恶其罪小,护国护民其功大!”李尔瞻微微眯起眼睛,言语间满是诱惑。“郑佥使十七岁应募从军,隶于忠庄公麾下,在万马齐喑之际,主动请缨,冲破倭贼围堵,打通道路,将忠庄公之启状,送至义州行在。如此勃发英姿,即便今日,我亦犹记于心。如今,唐朝之怒酝于九天,奴贼之祸陈于边境,济丽之耻岌岌将至。斩将焚书明心之奏,迟发一日,则决有百年之忧。迟发一旬,则决有千岁之祸!”

“我之真心煌煌如此,”李尔瞻端起茶盏,一口气喝到了盏底的茶梗。“郑佥使可以尽告予张洛西知之。”

郑忠信快被李尔瞻说晕了。他既觉得李尔瞻是在鬼扯,又觉得这番话确实有点道理。愣了一会儿之后,郑忠信站起身,抱拳拱手告辞:“李判书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不送。”李尔瞻放下盏,目光一直跟到郑忠信离开书房。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尔瞻也收回了视线。望着茶几对面的另一个茶盏,李尔瞻幽幽地说道:“真是浪费.”

————————

离开李府的半个时辰后,郑忠信就来到了张晚的府邸,将李尔瞻对他说的那些话,删繁就简、大差不大地说了一遍。

郑忠信语罢良久,张晚仍旧沉默无言,反倒是坐在客座的崔鸣吉忍不住开口了:“李尔瞻这老贼假昧文义,剽窃类语,自以为能文,实不过一不学无术之徒尔!他竟胆敢如此曲解孟圣先师的话!洛西公,学生还是那个意思,李老贼的话决计一个字也不能信!”

崔鸣吉如此激愤,倒也不全是因为李尔瞻胡乱引用孟圣先师的话。崔鸣吉生于万历十四年,童年时代就是在“壬辰倭乱”和“丁酉再乱”的烽烟中度过的。倭乱平息之后,崔鸣吉也到了进学的年纪。他师从李恒福、申钦两位时代大儒学习经史,并与文人赵翼、张维、李时白等交好,在出仕之前便颇有名气,时称“四友”。

万历三十三年,年不过二十的崔鸣吉一鸣惊人进士及第,从此步入政坛。入仕之后,崔鸣吉仕途平顺,一直做到了兵曹佐郎。直到万历四十一年,李尔瞻先后挑起“癸丑狱事”和“废母庭请”,他一帆风顺的人生才迎来了坠崖般的重大转折。

万历四十二年,崔鸣吉因反对废母而被罢官夺职。其后,崔鸣吉又连遭考妣之殇,连续七年没有出仕。在此期间,他两位师长,也就是申钦和李恒福,也因为反对“废母”而先后被罢黜流放。

万历四十六年,李恒福在流放地咸镜道北青病逝,崔鸣吉闻听之后大哭一场。从此更加憎恨李尔瞻。

“崔兄,也没必要一竿子全部打倒。”“四友”之一的李时白也在场,他就坐在李恒福的身边。“我觉得抛开那些被恶意曲解的圣人言语,李判书的话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李时白一接上这话,郑忠信立刻就扫了他一眼。郑忠信省掉了那段关于太史公的对话,但这一路上,郑忠信一直在思考那个“曹无伤”究竟是谁。

“听什么?”崔鸣吉虽是在回李时白的话,但视线仍旧停在张晚的身上。“难不成咱们还要听这无耻老贼的惑众谣言,请洛西公违心行事,转而支持废母吗?”

“没想到李得舆竟然会用‘岌岌可危’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自己的处境。”张晚没有接崔鸣吉的茬,他还是望着郑忠信,“可行。他真的这么说了吗?”可行是郑忠信的表字。

“千真万确。”郑忠信立刻想起了,李尔瞻垫在“岌岌可危”之前那的句话。他当时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里,如今想来,那句话应该只是李尔瞻习惯性的挑唆。想着想着,郑忠信突然灵光一闪,又回忆了起了一件被他漏说了的小事:“对了!还有个小事,可能跟这个‘岌岌可危’的说法有点关系。”

“什么事?”张晚问道。

“李判书曾问属下,”郑忠信简单说道:“是不是文昌君派属下过去找他的。”

文昌君,全称文昌府院君,这是国王正妻柳氏之兄长柳希奋的爵位称号。

“李得舆为什么这么问?”张晚追问道。

“属下也不知道,”郑忠信又看了李时白一眼。“可能是因为文昌君此前派人过来找属下的事情,被李判书给探听到了。”

“可行若是不介意的话,能否说说文昌君为何事派人上门?”张晚笑得很和煦。

“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问姜、金二将和国书的事情。”郑忠信说道。

“他的人提到李得舆了吗?”张晚又问道。

“应该没有,”郑忠信眯着眼睛想了想。“属下当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那是例行公事。属下对他们的回答,与属下在兵曹堂上的回答别无二致。”

张晚点点头,接着问道:“李得舆是在什么情景下问的那句话?”

“什么情景.”郑忠信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如果非要说,李判书大概是怀疑属下过去找他的动机。”说罢,郑忠信主动问:“李判书和文昌君的矛盾很大吗?属下听说李柳朴三昌向来是一党,他们窝里斗起来了?”

李尔瞻不是外戚,但凭着“亨难”“定社”“翼社”三功,他也获得了一个“广昌府院君”一品爵称。在当世,广昌府院君李尔瞻,文昌府院君柳希奋,以及现任领议政、密昌府院君朴承宗三人,由于臭味相投、权势相埒,常被清流并称为“三昌”。关于“三昌”,时人有一个并不十分准确的概括:尔瞻、希奋、承宗三人者,皆以肺腑用事。逆狱皆出尔瞻,而卖官鬻爵起于希奋,营建宫室则多自承宗。

“李柳二昌在面上没有太多的明争,他俩应该是暗斗起来了。”张晚不是李恒福、申钦那种彻头彻尾的清流,但跟真正的浊流也离得很远。对于三昌的恩怨情仇,张晚也只能雾里看、管窥一二。

“洛西公,李尔瞻那厮向来老奸巨猾、唯利是图,您老可不能轻易信了他的话啊!”崔鸣吉插话说道。

“绫昌逆案。”张晚望向鸣吉,“子谦想过没有。这个案子已经过去六年了,绫昌君也已经死了,最近为什么又突然被人提出来了呢?”

“您觉得那些人是受了文昌的指使?”崔鸣吉反问说。

“绫昌逆案能牵扯到申景禧,当时就有声音顺着这条线攻讦李得舆。如今旧事重提,又不为翻案,是冲着谁来的呢?”张晚也是越想越觉得可能。“李得舆门生故旧遍天下,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二昌既然开始狗咬狗了,咱们何不利用这个机会落井下石,一举打倒李老贼。”崔鸣吉竟然开始兴奋了起来。

“不,”张晚直接摇了头。“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崔鸣吉听见反对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另外拉人单干。

“崔兄,”李时白轻轻地扯了扯崔鸣吉的衣角。“你可别忘了咱们凑在这儿是为了说什么。”

“敦诗说得对,如今的当务之急,唯有斩将焚书以安圣心。”张晚先冲李时白点了点头。接着,他又看向了崔鸣吉:“子谦,你应该也听说了,与义州一江之隔的镇江来个新设的兵备参政,朝野上下都在传,皇朝之所以添设这个参政,就是因为徐礼书上的那道‘诬奏’。”

大明朝廷突然在镇江新设兵备参政的消息,一进入王京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以至于消息传开不久,就有人跳出来弹劾李廷龟使团辩诬不力,未能打消天疑圣猜。若不是朝鲜朝廷早已经派了吴允谦使团赍咨辽东,王京方面非得新派一个使团过去搞清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

“所以。”崔鸣吉的眼里闪烁着仇视,也不知道是对谁。“洛西公已经决定要迎合李老贼的建议,附和‘废母之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