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命短而气盛,有真龙之势
后周攻打南唐的战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但这些事暂时和千里之外的李奕无关。
那天跟着左灵儿去见她阿爹,李奕打定主意要把父女俩都带回东京。
不过为了让左从覃能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做事,他一开始并没有动用武力来强的,而是又在村寨多待了一天,让左灵儿好好劝劝她阿爹。
或许是左灵儿的劝说起了效果,让左从覃觉得亏欠了女儿,想要补偿这些年缺失的关心。
亦或者左从覃猜到自己若是拒绝的话,李奕肯定会来硬的,他起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心思。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左从覃最终答应了跟着一起去东京。
八月初三,西征秦、凤的后周禁军从固镇开拔。
这次回程除了原班的将领人马,以及多出了左灵儿父女二人。同时还捎带上了被俘的蜀国禁军大将李廷珪,以及从他麾下投降蜀军中择选的八百名士卒,以充后周禁军番号。
这些蜀军士卒算是皇帝的战利品,送到东京后会编成单独的番号杂军,用来彰显大周皇帝的威严和功绩。
去年打北汉时皇帝也用降卒组建了一支效顺军。
当然这八百蜀军投降士卒并非是第一批,此前被李奕生擒的蜀国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在七月底的时候就被王景送往了东京,跟着他一起去的还有另外一千多降兵。
至于李廷珪,则因为被俘的晚一些,没赶上和韩继勋一起,所以在凤翔府多滞留了几天。
恰好李奕率领的禁军即将开拔回师,王景索性就把李廷珪和八百蜀兵,一股脑的都交给了李奕,让他顺路带回东京去。
由于是打了胜仗往回走,并不需要急迫的赶路,大伙儿状态都比较松弛,路上耽误的时间就稍微长了些。
直到八月下旬,军队才抵达西京洛阳,傍晚就近驻扎在城外的驿站。
吃完晚饭。
左灵儿便缠着李奕指导她画画,或许是见识了素描的神奇,让小丫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路上稍有空闲,就会向李奕请教素描的技法。
李奕倒觉得这不算是坏事。
乱世中说什么解放女性,摆脱对女性的压迫,肯定是最好笑的屁话,毕竟时代的局限性摆在这,有些事不是动动嘴巴就行。
但这也不代表就一定要让自己的女人成为彻头彻尾的瓶。
左灵儿如今年纪尚小,培养一门兴趣爱好,其实也是有好处的,不然经年累月的困在深宅大院,除了勾心斗角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李奕暗自琢磨,回去之后也要给家里的两个女人找些事做,激发一下她们的天赋和爱好。
“郎哥儿,我画的好不好看?”
左灵儿得意的举起画纸,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快来夸夸我吧”。
李奕看了一下,小丫头临摹的烛台有模有样,线条、造型虽还稍显稚嫩,但已经有很大的进步。
他赞道:“画的很好,再有几个月就能超过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去擦左灵儿脸颊上沾染的炭笔灰。
左灵儿甜甜一笑,低下头又换了一张白纸,继续认真的临摹起来。
“你先自己练习,我出去透透气,有什么事喊我。”
李奕交代了一句,起身走出了卧室。
洛阳城外的驿站占地面积不小,相当于一座小城,有城墙城门出入,往来的商旅游人带动商贸,驿站附近还有小型的集市。
回程的将校士卒有数千人,还有随行的官吏文员上百,驿站纵然规模很大,但容纳这么多人明显不现实。
所以军队驻扎在驿站旁边,由李汉超和几个指挥使看着,以防士卒们半夜闹事。
而李奕带着左灵儿父女,以及蜀国大将李廷珪,还有一些官吏们,住进了驿站安排的客房。
走出房间,李奕来到廊下,遥望着东边方向,夜色中似乎隐隐能看到洛阳城的城墙轮廓。
从凤翔府过京兆府,再到西京河南府,李奕途径了长安和洛阳……这两座千年古城见证了大唐从盛转衰,也随着大唐的覆灭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当然长安和洛阳还是要比那些普通州城繁华的多,只不过是相比于如今的后周首都开封大梁城,确实是已经日薄西山。
回忆着一路过来的见闻,那些沿途的苍凉和往日繁华留下的残垣断壁。
李奕突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喃喃自语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份地位越来越高的缘故,李奕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开始膨胀。
若是放在前几年,能有现在的成就,他肯定已经沾沾自喜。
但如今,他虽然对此确实很兴奋激动,却已不再仅仅满足于个人利益的得失,他更渴求于远大的抱负。
难怪安重荣会发出那句“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的感叹。
在这五代乱世中,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当皇帝,武夫们见多了这种事情,等地位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会涌起“我何尝不可”的念头。
李奕确实深刻体会到了这种感受……况且他提前知晓历史上发生过的事,知道宋太祖赵匡胤是如何爬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如今他所走的这每一步,都和历史上的赵大十分相似,由不得他不去产生那种妄想。
“兴亡百姓苦……李将军果真有通天的抱负。”就在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顿时惊醒了李奕的沉思。
循声望去,左从覃负手而立,同样站在廊下遥望远方。
李奕不免想起这一路走来,通过和左从覃的交谈得知,他是大唐昭宗年间生人,曾在后梁太祖朱温身边侍奉过。
按理说应该五十好几了,但看容貌长相顶多四十出头,而且身材高大体格健硕,一举一动隐有豪迈之风,根本不像是一名普通道士。
想到历史上陈抟活了一百一十几岁,李奕不禁在心中暗自怀疑,世上难道真有如此神奇的养生之术?
左从覃扭头看向李奕,见后者沉默不语,他意味深长道:“很难想象如李将军这般出身的人,竟会拥有远超常人的见识和气度。”
“这些年来,我也见过不少枭雄人物,朱温、杨行密、李克用,还有那李存勖,无不是一时人杰。但我却在李将军的身上见到了与他们不太一样的东西。”
听到这话,李奕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倒是没想到左从覃竟然这么“抬举”自己,把自己拿去跟朱温、李存勖这等风云人物相比。
放在前世李奕不会把这些故弄玄虚的话当回事,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想听听对方有什么高见……毕竟魂穿这么离谱的事都经历过,对方难道还能说出比这更匪夷所思的话来?
左从覃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敢妄言自己的道法有多么精深,不过观气察人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第一眼见到李将军,我只是觉得你的面相很奇特,明明是短命之相,但浑身上下却又生机磅礴,实在令人费解。”
说到这,他突然问道:“李将军可知,那夜你让灵儿劝说我一起去东京,我为何会同意?”
李奕摇了摇头:“在下不知。”
他原以为对方是想要补偿亲情上对左灵儿的亏欠,亦或者是担心自己来硬的威迫他,所以才愿意前去东京的。
现在看来不是自己想的这样?
左从覃轻笑一声,遥望着天穹,目光追忆道:“因为那夜我突然想起师兄当年曾说过的一句卦言:命短而气盛,乃蛟龙蜕变,有真龙之势。”
听到这语出惊人的话,李奕顿时神色一震,下意识的环顾左右,见到附近没人出现,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不怪他不淡定,只怪“真龙”两个字在古代蕴含的意义,实在是非比寻常。
因为世上只有皇帝才能被称为“真龙”。
左从覃犹自道:“据说蛟化真龙要历劫难,若能渡过则能一飞冲天,反之必遭天谴……此等卦相或许千年难遇一次,所以我很好奇李将军究竟能到哪一步?”
李奕脸色微沉,冷声道:“左道长还请慎言,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此时此刻,他心中莫名涌起几分杀意,琢磨着要不要把左从覃给暗中解决掉。
这家伙说的话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谁让李奕心底深处真有这么个野心,他隐隐有一种被人戳破心思的恼怒。
而且流言这东西从来就没人会在意真假,一旦传入皇帝的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历史上那句“点检做天子”的威力,张永德可是深有体会。
“李将军想要杀我?”
左从覃似乎瞧出了什么,但语气里并不畏惧,“一句卦言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卦言中的人。”
李奕皱眉道:“左道长这话何意?”
左从覃反问道:“李将军今年才不过二十有一吧?”
李奕默然不语,等待对方的下文。
“自古以来不缺少年英雄,如霍去病、孙策、罗士信等,乃至于前朝太宗皇帝,都是在年少时就崭露头角。”
说到这,左从覃加重了几分语气,“然而像李将军这般出身家奴之子,却在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内,高平斩大将、忻口退辽军、一月下秦凤。
依靠着这些军功,以加冠之龄就有如今地位,而且还没有英年早逝的人物,我确实还没听说过。”
李奕神情微微变化……二十一岁的节度使,又是禁军中位高权重的大将,而且还是皇帝的妹夫。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自己确实是以历史上的赵匡胤为榜样,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但问题是历史上后周攻打南唐之前,赵匡胤的功劳其实远没有李奕大,他少了忻口退辽军和拿下秦、凤的成就。
赵匡胤是到三十岁时,在攻打南唐中立下大功,才拥有了相当于李奕如今的地位。
更重要的一点,赵匡胤没有当上皇帝的妹夫。
李奕觉得照这样发展下去,如果柴荣依旧英年早逝,自己很有可能走不上赵大的路,反而会沦为张永德的下场?
左从覃这时却道:“就算没有我刚才说的那句卦言,但等李将军有朝一日拥有了威胁皇权的实力,难道皇帝就能放心的下?”
“李将军从去年到今日,几场大战未尝一败,晋升的速度令人咋舌,可偏偏还如此年轻。”
“听说周国已经对江南开战,若是李将军被皇帝派上战场,再立几次大功,怕是在三十岁前就已经封无可封了吧?”
李奕听罢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已经成了一个“川”字,正如左从覃说的这般,就算你没有造反的心,但却有造反的能力,那这就是你的罪。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若柴荣如历史上一样英年早逝,那在对方死之前,自己应该还到不了封无可封的程度。
这么想着,李奕却没有反驳,而是开口问道:“左道长是觉得陛下会猜忌我?”
谁知左从覃却摇了摇头道:“自唐末乱世以来,皇帝全都出自于武夫,所谓兵强马壮者为之,稍微有些权势的武将,又有哪个不受皇帝的猜忌?”
“但我观周国皇帝有一统天下的大志,如今尚有蜀地和江南割据一方,北边还有汉国和契丹虎视眈眈。”
“以李将军打仗的本事,加之又是皇室的姻亲,周国皇帝若不是昏庸之主,在天下归一之前,自然不可能自断臂膀。”
李奕闻言点了点头,柴荣确实是五代少见的英主,不管是李重进和张永德,还是后起之秀的赵匡胤。
只要是有真本事的将领,柴荣从来不吝啬赏赐和提拔,就算他临死前害怕李、张二人威胁自己儿子的皇位,但也仅仅只是采取了限制措施,并没有赶尽杀绝。
不过左从覃话音一转,说道:“只是李将军身为皇室的姻亲,一旦皇帝的身体出了变故,以你的身份和能力,免不了成为首要的猜忌对象之一。”
李奕沉默片刻,突然摇头道:“陛下正值盛年,身体强健的很,绝不可能出现变故。况且我在禁军中资历浅薄,威望更是不足……最重要的是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左道长说的太过危言耸听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