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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流言。

哗啦,哗啦啦。

谢明裳坐在黄花梨大床边,摆弄床顶拉下来的铜环。纯金细链在晨光里闪耀金光。

女子手腕粗细的铜环,床顶竟然藏了四个。她昨夜吃惊地四处摸索,又在床中?央扯下第五个铜环。第五个铜环粗上许多,也?不知做什么?用。

但之前的四个铜环,安置在床头床尾,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用处!

昨晚她扯着铜环质问?,萧挽风沉默了一阵,回答她:这床是庐陵王府,合欢苑抬来的……

差点?被忘个干净的庐陵王,今天大清早得了一封处置文书。

宫里的逢春公公把事情处理妥当,赶来回禀。现在人就在书房外间。

“庐陵王贬为庶人的旨意已传达。奴婢亲自送废王出诏狱。庐陵王妃……啊,不,庶人杜氏在宫门外把人接走。”

“庐陵王府抄没收回,千羽卫已领了条子去封门了。赫,那?可是地段难得的一处好宅子!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庐陵王府宅子?”

萧挽风的背影在屏风外晃动:“谢家缺个宅子。庐陵王府修一修,把逾制的琉璃瓦当去了。等谢帅回京,宅子赐给谢家。”

逢春有些吃惊,但什么?也?未说,躬身领命:

“奴婢得令。奴婢今日选了几个机灵的内侍前来服侍殿下,不知王府可有内务要处置?”

萧挽风说:“无。”

谢明裳扯着铜环,在内间扬声道,“我这里有点?小事,不好叫身边人动手,劳烦逢春公公。”

拆床上的铜环,总不能找严长史?还是交给宫廷的人做。宫里的人见多识广。

逢春果然一个字都没问?,进内室看两眼,召来两个年轻内侍,利落地开始拆铜环金链子。

耳边声声细微响动,谢明裳趴在萧挽风长桌对?面,低声咕哝,“好丢脸。庐陵王那?污糟东西,他的王府还不知怎么?藏污纳垢。给谢家住?”

桌上摊开一张六尺大舆图,萧挽风手按黄河北岸,沿着不定河支脉流域,一寸寸仔细查看。

“污糟的是人。等你父母亲搬进宅子,必定气象一新。”

谢明裳才不信:“我家爹娘搬去哪里,必定还是吵架。你看着罢,新宅子的书房里,我娘肯定继续放一张硬木板床,等着吵完架给我爹睡。”

萧挽风唇边显出细微的笑意。但目光落在舆图上,短暂的笑意便消逝了。

“明裳,给谢帅写封家书。”

“嗯?”

“多写些家里的琐碎趣事,告知他京城动向。多提几笔商儿。”

谢明裳听着听着,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我爹那?边出事了?”

萧挽风提笔蘸墨,往不定河西岸重重一圈,“你父亲人已不在凉州——出现在黄河北。”

——

内室的叮叮当当声响并未持续多久。逢春领两个小内侍,提个包袱走出来。

“奉娘子的吩咐,五处链子都已卸下。”逢春飞快地瞥一眼室内。

谢明裳远远地坐在书房另一侧角落写书信。萧挽风在桌前查看舆图,并未抬头,只“嗯”了声。

逢春靠近两步,悄然问?询:“娘子发了脾气,奴婢只得应下。却?不知殿下的意思……可要隔几天,把取下之物重装回去?亦或再安置些好物?”

萧挽风查看的动作?一顿,目光从舆图抬起?,带几分尖锐寒意,在逢春脸上转过一圈。

逢春恭谨垂手垂目。

“她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萧挽风继续查看舆图,神?色淡漠:“无需妄自揣测,自作?聪明。”

逢春急忙应下:“是,是,奴婢蠢笨。”

逢春又轻声提起?第二桩事。

“最近京城街头巷尾有流言传递,千羽卫抄录了一些,俱极为离奇。奴婢觉得,或许有对?手暗中?造谣污蔑,有必要尽早处置,免得流言越传越烈,不好收拾……”

“流言?”萧挽风接过千羽卫搜罗的流言,略看几眼,唇边一哂,放去桌边。“不必理会。”

“什么?流言?”角落那?边的谢明裳插嘴问?。

逢春嘀嘀咕咕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她没留意听,但萧挽风的声线低沉清晰,耳边听得清清楚楚。

逢春:“呃……”

萧挽风道:“关于我身世的流言。你先写信,等下与你说。”

逢春不敢再停留,急忙告退。

走出门时,逢春又飞快地瞥一眼屋里角落专心写信的小娘子。视线隐含估量,从头到脚仔细扫过。

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难怪盛宠不衰,竟然越过主上,连床上物件也自作主张拆了。主上嘴里说随她,脸色瞧着,可不大好。

逢春的衣袖动了动。床头丢弃的空香膏盒子,被他悄悄捏在手里。

——

谢明裳给爹爹谢崇山写的家信,花了半个多时辰。

什么?琐碎事都写一些,包括京城夜晚动乱,贼兵围攻王府,商儿遇袭,娘带着谢家护院营救,也?包括兜兜转转递来她面前的庚帖。

书房里没外人,她边写边问?:“什么?身世流言,说说看?写信不耽误我听。”

萧挽风还在低头查看舆图,边看边平静道:“关于我非邺王之子的流言。”

谢明裳捧腹笑得止不住。

“太恶毒了。哪家政敌抹黑你?你非邺王之子,那?你是哪儿钻出来的?邺王又为何要认你为子,把你养大?他就不能把你扔在朔州某个旮旯自生自灭么?。”

萧挽风淡漠道:“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

谢明裳书写的笔停下了。

她咬着笔杆,默想这句“他自己也?不确定。”

“怎么?说?”

萧挽风看好了舆图,把六尺大舆图折起?,不答反问?,

“你总喜欢摸我的发尾。中?原人卷发少见,你从未想过,其?中?的可疑之处?”

谢明裳:?

萧挽风对?自家父兄态度冷淡,她向来知道的。邺王父子的灵位至今在密室地下搁着,很有几分眼不见为净的意味。

先帝意外薨于关外龙骨山的真相?被压下五年,如今从千尺海底捞起?,重新显露于日光之下,朝野撼动,文武百官几千双眼睛紧盯不舍,大小事都被翻出追究,每日上朝激烈辩论不休。

谢明裳也?听各方小道消息传说:萧挽风的父兄,邺王和邺王世子,都跟随御驾亲征。

贺风陵多年征战从无败绩,邺王父子约莫指望着捞点?战功,一举洗刷丢失封地的窝囊名声。

不想龙骨山大败。御驾亲征军大溃。

邺王父子尸身被发现处,却?又不在关外的龙骨山附近。而是在相?隔数百里的关内,朔州地界——

也?就是说,亲征大败之后?,邺王父子即刻逃离战场,溃逃奔回关内。

也?并非死于突厥之手。

而是死于溃军之中?,被抢掠践踏而死。

生得窝囊,死得丢脸。

有这样一对?父兄,听起?来确实够丢人的。难怪不受萧挽风待见。

——没想到居然还有别的隐情?

萧挽风把舆图折起?,走来身侧。“信写完了?”

谢明裳才写到一半,笔下正在写:“爹爹,我甚想你,母亲阿兄也?甚想你。今年聚少离多,八月中?秋一别,已有两月不见,爹爹胡须可长到两尺长了?务必打?理干净再进家门。母亲提起?数次,甚为嫌弃——”

后?面的写不下去了。

她的目光从信纸上挪开,带几分吃惊思索,上上下下打?量身侧的高大郎君。看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发冠下浓密的乌发。

中?原人卷发确实少见,不像关外卷头发的胡人多……但越靠近北面,汉胡混血的后?嗣越多。

谢明裳抬手摸摸他的鬓角,理直气壮说:“往上数三代,看看你先祖里哪家混了胡人的血。父族没有就看母族。我娘还是纯胡人呢。头发卷一点?而已,多大事?”

萧挽风坐在旁边,深黑色的眼睛幽光闪动,弯了弯唇,似乎在笑,但眼底毫无笑意。

“你说得不错。父族上数三代,家祖母正是胡汉混血。出身不高,但生得美貌,被高祖纳入后?宫,生下父亲。”

“父亲并未继承胡人血统,生得极为纯粹的汉人外貌。”

“我母亲是个纯粹的汉人女子。”

出身朔州名门的大家闺秀,温善雅默,被选入宗室,纳为王妃。

起?先倒也?琴瑟和鸣,生下长子,众星捧月长到三岁,立为世子。

为了庆贺世子册封,外祖家里恭请母亲回门省亲。母亲欣喜乘车回门探望亲人。

不想,这一趟出行,却?成?了终生祸事。

“出行半路上,遇到一小拨南下劫掠的突厥散兵。母亲的车队被冲散,护卫亲兵寻不到主母,慌忙回返王府报信求援。”

“援军在出事的荒野附近搜索一日一夜,最后?在荒废的石窟里寻到了母亲。母亲领着几名忠心仆妇藏身在石窟佛像背后?,安然无恙。”

受此惊吓,回门省亲之事当然取消。邺王妃急返王府。

人倒是安然无恙地回返,怀疑的种?子,却?从此种?在邺王心里。

王妃车驾遭遇突厥散兵,失散一日一夜,藏身于荒野石窟……

弱质女流,如何活下来的?

有没有失身于突厥人,换取性命?

邺王妃磕破了额头,血流披面,发誓并未遭逢突厥人,自己清清白白,身边跟随的仆妇可为人证。

邺王冷笑而去。

日夜以泪洗面的邺王妃,当月的月事未至。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