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时候的东跨院却有人正舒心着。
魏氏披着件外衣,坐在小几旁,拿着一只银签子, 正叉了被水温好的梨块吃。烛台上的蜡烛烧到了芯结处,光暗了下去,她便顺便用银签子将蜡烛挑亮。问道:“都两次被封还词头了,还没有下文?”
她的女使结香正伺候在一旁:“正是呢,今儿老太爷, 堂老太爷把三郎君叫去说话了。可是又能商议出个什么结果呢, 也只能等着罢了。”
魏氏挑了挑眉, 顿觉舒心了些许, 仰靠在了迎枕上。
她前几日过得简直如同身在噩梦一般, 莫名其妙的谢昭宁居然和君上相识, 且要做皇后了,姜氏要做皇后的母亲了!从前老太爷最重视的是大房, 她在二房面也一向趾高气昂。可是事发之后,她居然要跪下求谢昭宁原谅, 要在姜氏面前谄媚讨好, 生怕惹得她不快。
而老太爷呢,以前将明雪爱若珍宝, 现在却将二房放在了第一位, 甚至把自己和谢明雪都叫了过去,让她们都要恭敬谢昭宁,决不可让谢昭宁有丝毫觉得怠慢了……
想到这些, 魏氏就觉得心中一股憋屈无从发泄。明明她的女儿才是贵命之人, 她的女儿才应该做皇后,偏不知谢昭宁摊上了什么好运, 竟与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结识,帝王还要娶她做皇后!
所以发生了两次封还词头的事,魏氏哪怕在人面前不敢显,心里也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一道立后的圣旨,竟然能被两次封还词头!恐怕是朝中的文武百官,也觉得谢昭宁根本不是做皇后的料吧,否则何以群臣反对。
她知道二房最近都愁的不得了,谢煊每日都在和谢昌商议,姜家的人也往来好几次了。听说今日,就连一向坐得住的谢昭宁,都写信去了宫中,虽然不知信的内容,但如此泼天的富贵,她定是要请求君上不要放弃。而君上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看到了她的信说不定就更不想立后了,甚至厌恶她也不是没可能。
总之,她觉得封后这件事恐怕是成不了了。至于谢昭宁日后的命运,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她的明雪仍是能安稳嫁入安国公府的,她才懒得管谢昭宁的。
魏氏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觉得日后怕是有好戏看了,才对结香道:“准备睡吧!”
魏氏这一觉终于睡得香甜了些许,她甚至做梦梦到了谢昭宁最终果然被君上嫌弃,不得不跪下来求她给条生路的模样。而明雪则因为才情出众被选入宫中,深得君上的宠爱,只是这美梦还没有做多久,她就被人摇醒了:“夫人、夫人,您快起来!”
魏氏半睁开眼,看到结香正焦急地摇着自己,已经到起来的时候了吗?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只是微微亮罢了,恐怕才到卯时吧!想到方才被打断的美梦,她很是不高兴:“这么早叫我做什么?”
结香道:“方才老郎君那边来人传话说,宫中内侍省来人了,说一会儿圣旨就要过来,老郎君让大家尽快穿戴准备好,一会儿要去影壁跪接!”
魏氏立刻被惊醒了。前两天还在封还词头,竟然这么快,就要来宣旨了!
是什么旨意?是封后的还是斥责的?既然两次被封还词头,总不可能是封后的旨意,魏氏心情越发激动,立刻翻身从床榻上起来,推了推还在一旁打呼的谢炆,又让结香把鞋给她拿过来:“快快,给我梳洗,将我的诰命服制找出来!”又道,“明雪那边,也赶紧派人去叫她起来!”
整个谢家不光大房,正房、二房,甚至隔壁的东秀谢家都收到了消息,都纷纷起床忙碌起来。
昭宁被青坞推到妆台前梳洗,却是心中直跳。
怎么会这么快来圣旨?封后的圣旨被封还词头了,两个知制诰都被贬官了,没有知制诰拟圣旨,那来的又是什么圣旨呢?也许是君上觉得的确不能违逆朝局,所以决定不封自己为后了。那昭宁倒也觉得松了口气,只要君上和群臣和睦,她觉得是什么衔位都不重要。
她对青坞道:“梳个整齐发髻即可,不必太过隆重。”
很快整装完毕,昭宁带着两个女使去了照壁,结果发现,自己竟然是最早来的,偌大的影壁此时竟空无一人。昭宁嘴角微动,幸而青坞拿了张杌子来,她坐着等,好在不多一会儿,谢昌、谢景,父亲母亲便都到了,最后姗姗来迟的是大伯、魏氏和谢明雪,二人都打扮得格外隆重,足见是精心装扮了一段时间。
魏氏和谢明雪先过来给昭宁打招呼,可是神情却与以往不同,嘴角带着压也压不住的笑容,姜氏也不知她们究竟有什么好事发生,倒是看到魏氏如此盛装打扮,姜氏的嘴角动了动,要接旨也是她们接,魏氏打扮得如此隆重做什么!
众人都到齐之后,倒是没有等太久,便有声音传来:“宣旨使臣到——”
谢家众人便纷纷站好,谢景、谢昌领着二房站在前面,大房之人站在后面。片刻后,一名身着红色掐丝锦袍,生得一双弯眉,戴红色博古冠的内侍官笑容满面来了,身后跟着内侍官两列,手中正是一卷嵌织金软绢的笺纸。一看他这神情,魏氏心里先咯噔了一声,好像不像是斥责或是贬黜的圣旨……
昭宁则认出,这位内侍官是那日她去垂拱殿时见到的那一位。
内侍官先道:“奴婢乃内侍省总都知李继,给谢家老爷子,二娘子,郎君夫人们请安了。”
说着行了个小礼。
李继!此人就是李继!谢家众人无不心头大震。
何人会不知李继,他是君上真正的心腹,君上在东宫时便跟随他,是如今内侍省的头子,君上的贴身近侍。就是那些一二品大员,国公爷什么的,见了他都得恭敬万分。此人也是真的厉害,永远都是笑容满面,和顺平稳的。
谢昌和谢景连忙轻扶他道:“总都知客气了,我们是万万不敢受的!”
见到竟然是李继亲自来,众人更是慎重,觉得这道旨意不管是什么,都是非同小可的。
李继笑了笑道:“那便请诸位接旨吧!”
谢家众人纷纷跪下,李继才展开圣旨,谢家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圣旨中究竟是何内容。李继并不停顿,缓缓念道:“朕,纂承天序,仰承天德,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贵女谢氏,系出高闳,祥钟戚里。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哉。”
昭宁心头一惊,是立后的圣旨,竟然是立后的圣旨!怎么可能呢,不是已经两次封还词头了么,没有知制诰,君上又是怎么下了圣旨?朝臣不会反对么?
这道圣旨宣了之后,哪怕还未大婚,从此,她便可真的是皇后了。
谢家众人何尝不是震惊,谢昌和谢煊夫妇是大喜,他们还在忧愁究竟该如何是好,没想到立后的圣旨就这般下来了!君上当真无愧是君上!而魏氏则脸色一白,毕竟这与她的预期完全不同。
她彻底的明白,现在圣旨已下,谢昭宁真的是皇后了,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从今日开始,他们大房唯一能做的,就是讨好二房,讨好谢煊一家子,最重要的是——讨好谢昭宁!否则,大房日后在这谢家恐怕是举步维艰,于是她只能强挺着欢笑,做出十分高兴的模样。
李继却还未读完圣旨,他继续念道:“谢氏之子谢煊勤勉于公事,雍和粹纯,妻姜氏性行温良,和睦恭俭,封谢煊为一等公,封号益,妻姜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宅邸一座。”
一等公,一品诰命夫人!普通人奋斗一辈子才能得到的品阶,竟就这般轻易给了谢煊和姜氏!两人自然是跪谢圣恩,可是谢昌的笑容非常勉强,圣旨只封了谢煊和姜氏两人,可是他在圣旨中却半点未被提及,连个虚称都没有,恐怕他以前怠慢昭宁的事,君上一清二楚,竟是半点情面都没有给。
但是再怎么心中失落,他也决不能表现出来,毕竟是自己曾经犯下的孽,谁让他以前不重视二房,甚至差点强逼二房把药行送给大房呢,这都是他自找的。
他也同谢昭宁等人跪下叩谢了圣恩。
李继宣旨完之后,双手将旨意交给了昭宁,昭宁接过这卷软如烟罗的圣旨,众人才纷纷起身。李继又笑着对谢煊等人道:“老太爷,二娘子,奴婢这次来,不光是宣旨,还是作为宫中的使臣,前来告期的,君上已经请司天监看过吉日了,年节将至,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吧。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昭宁更是惊愕了,今日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六日了,婚期定在下月初六,不就是只有十天了么!
帝王娶亲与普通人不同,普通人的六礼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但是帝王娶妻,是无需与妻族这般商议的,所以六礼就会变成采择、奉旨问名、告吉、告成、告期和命使奉迎,几乎都是派遣使者来告知,妻族之人跪接就是了。只是这六礼若是整套这般走下来,非要耽误几个月的功夫不可,君上竟然直接就到了告期这一步。且这告的期还非常的近,准备起来怕是有些仓促。
昭宁又有些紧张起来。她总以为她还还有几个月去好生适应,没想到竟然这般的近!原来十天之后,她就要和君上成亲了。大概君上也是怕群臣反对之下,夜长梦多,所以才如此之快吧。她这样想着,但是紧张的心情并未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