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并不是很明白, 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师父不是她以为的师父?自然了,他可是逆贼的小头目,并非她以为的穷困潦倒的外地举子。但为何让她有事找他, 他一个逆贼能做什么呢,可不要把自己折腾进去了才好!
为了让师父放开她,莫要处于这般的氛围中,她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随即师父才放开了她的手腕,昭宁以为他捏得很紧, 否则她怎会感受到这般的灼热, 现在看发现并无什么痕迹, 想来师父虽然生她的气, 却并未真的想伤了她。她转了转手腕, 正欲多劝说师父几句, 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却看到师父跨过门槛进了屋中, 将屋中的烛火点亮了,随即打开旁边的藤柜, 从里面摆出几只粗陶的茶盏和陶壶来, 问道:“你要喝熟水还是泡茶?”
昭宁还没有回答,却听到屋檐下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来:“逆贼逆贼, 刺杀刺杀!”
昭宁循着声音看过去, 与挂在屋檐下,停息在一根桃枝木上的小凤头鹦鹉对上了视线,它生得浑身浅白色羽毛, 头上却是鲜亮的一簇黄色的冠羽, 睁着一对黑豆一样的眼睛俯视打量谢昭宁。见昭宁注意到了它,突然在桃木枝上跳了跳, 张开了它的冠羽,喉咙动了动发出声音:“逆贼逆贼,刺杀刺杀!”
原来方才说话的也是它,它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昭宁吓了一跳,心道师父还辩称自己不是逆贼,连他的鹦鹉都在说了!看来他成日里不知道在鹦鹉面前说多少次逆贼刺杀的事,她走到小凤头面前,伸手想要抓它,小凤头却振翅飞了起来,落到了梁柱上让昭宁抓不到,又开口道:“逆贼逆贼,杀死逆贼!”
师父可是够狠心的,连自己也要杀。
昭宁回过头,对赵翊道:“师父,您可知道鹦鹉前头不敢言的道理,它若是飞出去一说,岂不是到处都知道您是逆贼了吗?您快把它抓住关起来吧,不然,就是您被抓住关起来了!”
然后下一步就是砍头,再下一步就是灭九族。
赵翊熟练地点燃了小炉,一边说:“不会有人听到的,无妨。”
这方圆十丈内住的皆是禁军,莫说它是只鹦鹉,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昭宁心道他这个逆贼做得当真是不谨慎,她有意想把那只小凤头抓下来,但是小凤头大概看出了她的企图,栖息在房梁上不下来了,还闭上了眼睛假寐。昭宁正四处看可否有梯子一类的东西,却听屋内的师父无奈道:“昭宁,进来坐下。”
昭宁还是作罢了,进了屋中,看到师父的熟水已经烹好了,正冒着螃蟹眼那样的小泡,师父用茶匙舀了一勺刚碾好的茶末放入粗陶的汤瓶中,再提起小炉用沸水一冲,水变成了浅绿色,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透香味弥漫于室内,闻之使人精神一振。昭宁平日喝茶叶甚少,喝各样的果品熟水多,但是父亲极喜欢喝茶,她便也识得一些。此茶只是闻味道就知是极品之茶。
师父冲茶的手法虽然随意,可这极品之茶,哪怕并不用十分繁复的点茶手艺,也是芳香怡人,很是不同。
她有些狐疑,师父哪里来的这样的极品好茶,父亲也收不到这样的好茶。
赵翊将茶倒入茶盏中,推到她面前:“密道中偷听了半日,定是渴了,先喝口茶吧。”
昭宁没顾他话中略带的调侃,端起粗陶的茶盏一品,那茶的香味果然蔓延唇舌,甘甜清冽,又略带回苦。品起来像是产自建安凤凰山麓的建安贡茶,她终于忍不住问:“师父,您哪里来的这般好茶,此茶就是做贡品,也绰绰有余了!”
赵翊不曾想,她看起来只会煮糖水,竟会品茶!这茶是吉安不知何时放在此的,他的住用虽然俭朴,可茶这样的东西,太过粗糙又如何能入口,吉安拿来的应该是建安的贡品。
反正她发现的端倪也已经太多了,赵翊也不在意了,而是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地道:“上次去皇宫取救你母亲的药丸时……顺道取的。”
昭宁听了顿时激动,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那瓶万金丸定是师父给的,她一直逼问他,想要问出来,可是师父总是转移了话,或是根本不接她的话茬。今儿她撞破了他是罗山会的逆贼一事,于是他也终于不再隐瞒了!
她绽出笑容:“您可终于承认了!我便知道就是您,以前没有正式谢过,今天要多谢师父!”她站起来,像模像样地给他作揖行了个礼,赵翊眼中也映出了笑意。
昭宁随即又道:“我知道,您上次冒险密探皇宫是为了给我母亲找药。”师父为了她母亲竟如此冒险,昭宁心里自然感激至极,但她又话锋一转道,“只是您以后,可切莫再做如此危险之事了,包括刺杀君上,您也要答应我,一定不能去!您好生参加省试成为进士,从小官小吏做起,凭借您的能力,日后定能做大官!”
赵翊正在喝茶,被她说的话一呛,旋即笑道:“承你吉言,快坐下吧,我问你一些事。”
昭宁坐了下来,心想他要问自己什么事。
只见师父指节修长捏着粗陶茶盏,缓缓问道:“我听葛掌柜透露,你家中出了些事?可否具体与我说说?”
原来师父是想问她这个,昭宁想到家中近日发生的事,眼神略微一黯。这些事告诉师父又能如何,官场上的事,他也不会有办法,只是他既然问了,昭宁还是同他简略地讲了一遍,包括大舅舅军功被抢,还有父亲被人刁难,毕竟她心里压力还是有些的。若是此次父亲不能度过难关,别说升官了,就是保住自身都难。
她讲了一遍,只当是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见师父认真聆听,怕他为此担忧,昭宁又笑道:“不过师父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到了法子。”又将自己想的法子也略说了说,“只要我能找到证据,定能威胁蒋余胜,过此难关!”
赵翊听了她的法子抿了口茶,昭宁想得太简单了,古来官官相护,是永远也无法铲除的弊端,只能治之,不能灭之。此人官职太小,他未见过,但有王家庇护,想必在下面也是横行霸道。但是他很欣赏昭宁对事的态度,她从不想放弃,哪怕极其艰难,她也会想法子去战胜对方。
不过现在背后有他,自然不必辛苦,他并没有多说,只是笑了笑道:“不必担忧,今日你回去,事情应该就会变好的。”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有种甚笃的意味在其中,听后便令人安心,好似就应该信了他一般。
昭宁欣赏师父这般乐观的心态,不过她可不能只这般想。自己不做出努力,如何能等着好事发生呢?一会儿回去药行,她还要问徐先生有没有成果,若是没有,她便要亲自出马了!
她还是道:“多谢师父吉言了!”
她心里还是觉得极有希望的,查到蒋家的证据不难,所以并不十分着急,端起茶杯抿了口。
只听师父又道:“我还有第二个问题……昭宁,皇城司副指挥使赵瑾,你可见过此人,对他有何印象?”
他的语气很轻而慢,仿若漫溢在夜晚中,香炉中的一缕蓝雾,是极随意的。
昭宁却立刻起了警惕之心,师父为何会问赵瑾?难道是……难道是还打算去和皇城司硬碰硬,刺杀君上?说起来,她并未见过师父真的与人动手,只知道师父武功高强,却不知与赵瑾比究竟如何。无论如何,赵瑾也是皇城司的人,师父若犯到他面前,岂不是自投罗网吗?昭宁怕他还想做傻事,立刻认真地道:“师父,此人出身尊贵,年少成名,武功十分高强——”
她却看到师父手微微一顿,停下了喝茶。
下意识的,昭宁察觉到师父好似十分不悦,甚至连周围的气息都随之一凝,一旦师父冷肃下来,那种让她心里发紧的感觉顿时又重现了。
她心里一紧,又道:“不过此人心思歹毒,杀人如麻,我觉得他不像好人!”
所以您可千万别去与他硬碰硬啊,皇城司可怕,君上所掌的禁军更是可怕至极,去了保管是有去无回!
她说完这话,才感觉周围气息一松。随即看到师父抬起头,又笑吟吟地看向她,仿佛方才的不悦,只是她的错觉。
赵翊又问道:“所以昭宁如今,并无什么喜欢之人?”
他这话转得有些快,昭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向自己打探赵瑾,难道不是想与赵瑾硬碰硬吗?为何突然问她有没有喜欢之人?或者师父从哪里听过她以前曾喜欢赵瑾之事,所以试探她是不是因喜欢赵瑾,才如此说来?
喜欢赵瑾,那已经是很漫长以前的事了,现在她对赵瑾,便如对这世上的所有人,毫无感觉,甚至多一丝憎恶。至于其余喜欢的人,那也是没有的,她曾有一颗鲜嫩的心,被磨得鲜血淋漓,后来即便结痂好了,也早已迟钝,生出了重重的防备,极难再爱上任何人。
唯独阿七,陪她度过那样艰难的岁月。还有爱她护她的那些亲人,他们才是她的心灵柔软之处,也是她喜欢之人。不过师父这个喜欢,应不是指亲情,而是指男女之情吧?
她道:“自然是没有的!”
赵翊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又笑起来:“好罢,我的问题都问完了!”
昭宁却见他的茶水已经空了,端起茶瓶给他再倒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师父,不光您有问题问我,我也有问题问您!”
赵翊看向她:“什么问题?”
昭宁道:“您派人传话说,让我明日过来,有东西要给我,究竟是何物?”
见她双眸明亮看着自己,赵翊这才想起,自己从皇宫匆匆赶回,本就是来给她处理问题的,自然是要用引子将她引过来,只是不想她今日就悄悄过来偷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