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灭如来虽是真身在此,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徐行这个前所未有的大敌身上,如今影响泰山冥国这部份力量,乃是货真价实的余波。
正因如此,地皇道身觉醒的刹那,气机弥盖四方,泰山冥国之中,“清净寂灭不动力”亦受到抑制,难以再向前推进半步。
两种“祖气”层次的力量,在界域中俨然已有分庭抗礼之势,各占半边天,互不相让,却也无人能够再进一步。
可以看见,在泰山冥国西部,一应帝君境界以下的仙神,都已陷入绝对寂静,姿态各异,宛如一尊尊妙手天成、鬼斧神工的塑像。
那些翻腾的阴煞浊气,亦停留在了“涌动”状态中,宛如一片片凝固的波浪,又像是某种胶质,内蕴交叠光层,晶莹剔透,成为了仙神雕塑的辽阔背景板。
在一线之隔的东部,浊气翻腾不止,一波强过一波、一浪高过一浪,更自发凝聚出一座座雄岳高峰,又有长河滚滚,盘旋飞转,勃发出浓烈而精彩的纯粹生命力。
两股力量交锋的边界,正是斗战胜佛所处之地,他这具佛身就像是被彻底撕裂开来,成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个体。
这种特质在他那张毛绒绒的面容上,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一半是须发怒张,咆哮奋战,另一半是空洞无神,皮肉僵硬。
极静与极动的争斗或许只持续了一个刹那,又或许是直到世界的尽头。
但在这段时间里,位于东方的清源妙道真君杨戬,以及三大妖王,都已不约而同地出手!
按照原本定下的战略,他们以及西岳大帝,要等到两位战神耗尽了法力,流干了血,才会从容出手,收割最后的胜利果实。
现如今,虽然还远远没有到那个预计的出手节点,但三妖到底是精于斗战之辈,不需要任何交流,已然确定了目标。
——正是因两位大神通者之争斗,而被殃及池鱼的斗战胜佛孙悟空!
金翅大鹏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灿金虹光,横贯长空,无影无迹,只一爪刺向孙悟空的后心,势要掏出这天生灵胎的心脏!
杨戬亦看出这一点,三尖两刃枪一挥,人影亦如云水般飘淡,要拦住金翅大鹏雕的攻势,此前攻向三大妖魔的法剑亦动得越发狂烈。
剑光一转,锐气四溢,纵横交错,直有切割天地之威,就算是被“清净寂灭不动力”凝固的西方界域中,也有一批仙神身躯上浮现一条细线,已然被拦腰斩断!
青狮见剑光凶悍,便摇身一变,彻底显出原型,血盆大口一张,獠牙林立如枪戟,喉管更是幽深如黑洞,朝着杨戬的法剑猛然一吸!
佛经有言:“又如师子,四足兽中独步无畏,能伏一切;佛亦如是,于九十六种道中一切降伏无畏故,名人狮子。”
又有言称“如来由具四无畏故,了知胜处,于大众中能狮子吼,转妙梵轮。”
这种种说法,都佐证了一件事,那便是佛门中的无上神通、殊胜禅法,与狮族妖兽天生便有相合之处。
这头青狮本就是天地异种,更跟随文殊菩萨修行智慧甚深法门,将佛法威严与自身的兽性威猛糅合为一,自有无穷威力,降妖伏魔,无所不克。
现如今,除了那狮子巨口中传来的吸力外,周遭虚空中更响起凶戾狮吼,高低起伏、错落有致,似是在诵念佛经,又像是在宣扬极致混乱的妖魔之道!
杨戬的法剑虽为世间一等一的锐利之物,可是面对这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音波,仍是无法一斩而破,反倒被其束缚,又遭吸力捕捉,逐渐朝青狮口中投去。
白象虽未显露原身,却是头颅一转,筋肉虬结,撑破甲衣罩袍,双手大张,宛如即将接壤的天地,朝杨戬的真身碾压而去。
正如青狮糅合自身天赋与佛法修为,练成足以慑服一切外道天魔的梵音,白象亦将自身的无匹大力,与佛门纳须弥于芥子的大神通结合,创出了一式压箱底的杀招。
这一招旨在将虚空结构无止尽地挤压、挤压、再挤压,在方寸形成一片交相层叠的界域。
这不仅要求使用者有极其强大的力量,还要对虚空结构极其了解,更有极其精妙的运劲技巧,如若不然,根本做不到“挤压”,只会一下将虚空打个对穿。
白象甫一出手,双掌边缘就已各自泛起八千道“褶皱”,这每一道褶皱若是在物质宇宙展开,便至少有数万里方圆,足见威力如何。
白象也知道,杨戬长于变化之道,不会轻易中招,但这一招本就是为了逼出这位杨二郎的变化,令他不能援手那贼猴子!
见青狮、白象如此作为,这位自从开战以来,便很少展露自身情绪的天庭战神,不禁冷眉一挑,眉心竖眼更缓缓睁开一线,已然震怒!
用以束发的三山冠中,更燃亮起一抹火光,这光芒宛如烛火,不算明亮,却自有一股莫名宁和的气韵冲荡而出。
纵然是青狮、白象这等斗心坚定,虽百死不悔不折的凶戾妖物,在看到这点火光时,心中都不禁升起一抹罢斗之念。
——这,这难道是……宝莲灯?!
就在杨戬祭出压箱底的法宝,要不惜代价援手孙悟空时,这位处于两位大神通者交战中心的斗战胜佛,竟豁然转过头。
那一对极尽辉煌,更胜亿万骄阳的金灿眼眸,猛地一偏转,连带着其中蕴含的无尽焰光,尽数凝注于金翅大鹏之身!
据说这位斗战胜佛虽然曾在八卦炉中,得真火煅烧,成就了天地间独一份的不坏之身,单论坚固,还要更胜一众古佛之金刚法身,却也害了眼病,禁不得风沙。
金翅大鹏这对神目,更是三界六道中独一份的锐利,纵然是微妙殊胜开达明了,向一切智功德所成的“天眼”,亦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若是比较纯粹目力,金翅大鹏实在想不出自己有那么一星半点落败的可能。
但事实却是,他只是与这对佛眼对视一次,便觉双目刺痛,脑宫灼痛,如遭真火焚烧,浑身更是轰然一震,难以驾驭遁光。
斗战胜佛右手五指忽地大张,弃了掌中的如意神珍铁,再浑身一震,每一根毛发都怒张如焰,目中神光更是百倍、千倍地暴涨,竟赫然挣脱了两位大神通者的法力!
金翅大鹏的神目、神念、神识都还未复原,却已感到一种天旋地转之感,好似周遭虚空已被整个颠倒过来!
恍惚间,金翅大鹏脑中更出现一个奇诡画面:
一尊面带慈悲笑容,讲法传道的佛陀,忽地扯开袈裟,自莲台跳入人间,摇身一变,化成一头凶戾暴猿,顶天立地,踏碎山河!
下一刹那,这暴猿当真出现在了金翅大鹏身前,他左腿一迈,便踩中这头显出原型的大鹏后心,右手猛地握拳,向后拉伸到极致,再振臂一挥,轰然砸落!
斗战胜佛的右拳金光炽盛,宛如一枚拖曳长长尾焰的金色流星,猛地轰中大鹏后心!
金翅大鹏在中拳刹那,翎羽不断颤抖,肉身一下子拉长了三四倍,试图以这股震劲卸力。
于此同时,他的脑后更浮起一只玲珑袖珍的玉瓶,内中氤氲阴阳二气,交织盘转,想要架住斗战胜佛的拳头,阻止拳劲深入元神。
却不料孙悟空嘿嘿一笑,叱道:
“妖孽,莫非不识俺老孙的出身?!”
话音刚落,斗战胜佛身后圆光中,忽地走出来一名身披素白道袍,大袖飘飘,手持拂尘的仙人。
这仙人骨相与猿猴至少有六七分相似,气质却超逸出尘,全无燥气,反倒是一片悠然自得之气。
仙人大袖一挥,便将那阴阳二气瓶摄入手中,淡然道:
“我乃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祖师弟子,悟空道人,见过这位道友。”
金翅大鹏雕这才恍然想起,这位八百年前的齐天大圣,三百年前的斗战胜佛,本就是出身于菩提门下,修行根底亦是练气仙道!
但他亦或者说三界六道的任何一位帝君,恐怕都没有料到,这猴子在成佛之后,竟然仍未放弃练气法,甚至以斩三尸法分出一化身,修成了凝聚了“根本气”,摘得了帝君位业!
自己这阴阳二气瓶,用来对付佛门中人虽有奇效,可是要对付这么一个天地灵胎化身,炼气法亦臻至帝君级数的异数,效力自是大减。
被悟空道人这么一阻,斗战胜佛的拳劲之前便再无阻碍,长驱直入,将金翅大鹏雕的皮肉骨骼乃至元神,一并轰碎!
拳劲余波宛如一片灿金大潮,无远弗届地传出去,不知道拍碎了多少仙神、鬼将、阴兵的身躯。
就连正运足法力的青狮,都被这股拳劲所撼动,难以维持神通,肉身一震,鬃毛散乱,非但没有吞下法剑,反倒是呕出一口血来!
另一边,见孙悟空如此勇猛,杨戬也扯了扯嘴角,笑意一闪即逝。
他头顶三山冠中的火光暗淡了下去,三尖两刃刀则是斩入白象双掌之间,一拧一旋一挑,竟是以纯粹力量,将那两只巨掌卸了下来!
整个过程堪称行云流水、水到渠成,完全是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的最真实写照,就连白象自己,亦是在中招后才反应过来。
青狮虽是被拳劲余波所伤,到底不至于损及修行根本,自然看出白象情形危急。
他想也不想,便擎出一口厚背大刀,便斩向三叉两刃刀,要从杨戬手下抢人。
但就在锋刃交鸣之际,青狮却清晰看见这位天庭战神眼中掠过的嘲弄之色。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便有一道斧光自天穹坠落,将之从头到脚劈成两片,残尸一左一右地倒下,切口平滑如镜,更做不出任何抵抗。
白象见状,目中显出浓郁悲愤神色,猛地一顿足,仰天长啸一声,便要不管不顾地一头撞去,以自身黄牙将杨戬顶个对穿。
可他刚走出一步,金箍棒和三尖两刃枪便一前一后地打出,将这妖王的宽厚肉身彻底洞穿。
两大战神再一发劲,白象亦当空炸碎,身死道消!
旁观至今的西岳大帝,眼见此情此景,心中亦有了几分震动。
他很清楚在得了瘟君赏赐,又有神位加持后,这狮驼岭三妖的战力,已然不逊于旧天庭那些不善斗战的帝君。
纵然是东华帝君这样的实战派,等闲来两个三个,也至少要与这些皮糙肉厚、生性凶顽的妖物缠斗个数千回合,方有取胜之机。
其实,这本就是瘟君的布置,等到狮驼岭三妖配合一众仙神,将两大战神的法力、体力消耗到极限后,再由西岳大帝出手,一击制敌。
只是没想到这两人实在顽强得过分,甚至愈战愈强,又有大灭如来这根搅屎棍插手,一下子就将稳中向好的局势彻底败坏。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西岳大帝却也清楚,如果对手不是孙悟空、杨戬这种战神中的战神,换了任何一位帝君来,也很难把握住这刹那间的微妙战机。
——罢了,罢了,也是这两人命不该绝,本帝又何必咄咄逼人?
思及此处,西岳大帝也不愿空耗大道性命于此,身形一转,亦化为一团灿烂锐光,朝泰山冥国之外飞纵而去。
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盘算。
大灭贼秃连这一招都用了出来,就算对手也是一位大神通者,只怕落败亦在顷刻之间。
虽然诸位大神通者,一向很少交手,但大灭如来的“清净寂灭不动力”,乃是天庭、灵山公认的世间第一等斗战神通。
等到大灭贼秃获胜,打到泰山冥国来,以自己的天庭出身,又岂有命在?!
西岳大帝正盘算间,就见那原本凝固而死寂的西方天幕,忽地被一股难以形容的锐气直接撕碎,露出界域外的光怪陆离之景。
作为西岳大帝,他本就有执掌西方之金的权柄,却也从来不曾感受过如此恐怖、如此凌厉的锐气,只怕是东华帝君复生,真武大帝再临都难以比拟吧?!
三界六道中,又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剑仙?!
紧接着,一尊身高数万丈的庄严佛相,用后背撞碎了两界间隔,硬生生坠入这片冥国!
西岳大帝自然认得,这尊佛相正是令自己畏之甚深的大灭如来,只是这位享誉三界的大神通者,如今的处境却有些狼狈。
又见一条宛如擎天巨柱、须弥神山般的庞然巨臂,从天幕处拍落,正中大灭如来胸膛,要将对方强势镇杀!
更闻一声大笑:
“好法力,好神通,真乃本教主敌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