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看守纷纷回头,皆是一脸震惊。
湛弘昌是个“硬骨头”。他似乎认定了宋闻渊不能真对他用刑,哪怕是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仍然死死咬定了什么都不知道,问就是不记得了,再问就是年纪大了,实在记不住。
弄又不能弄死,诏狱里头那些招数还真不好实施,毕竟是别人家的地盘,以至于这管事虽然是受了不小的折磨,但要说实实在在的身体上的苦头,还真没怎么吃到,如今这少夫人进去说了几句话,这老爷子就惊惧至此……?看守对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什么个情况,就见着宋闻渊带着林木进来了。
看守连忙迎了上去,将屋子里的情况尽数汇报,林木最近被这湛弘昌弄得心绪不佳,正烦着,闻言便呵斥,“里面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少夫人闻不得血腥味不知道吗?怎么还将人放进去了呢……”
里面什么情况他们清楚,可少夫人闻不得血腥味他们真不知道,再说……少夫人要进去,他们俩也拦不住哇!正欲说话,就听里面湛弘昌再一次失声尖叫道,“不可能!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我不信!我不信!说!你到底是谁?!”
“你们不是不明白酆青檀为什么突然收我做药童吗,你们不是也不明白大长老为什么会将鉴书留在身边吗?”弯腰弯得累了,元戈缓缓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抱胸而立垂眸看着眼前疯了一样喊叫着的湛弘昌,几近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密室去过吧?就算没去过,应该也听说里头好多稀奇古怪的秘术秘方,槿素就是带着能令人死而复生的秘术离开的……借尸还魂什么的,是不是也能接受了?”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林木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是还有人在呢!
宋闻渊却几不可见地牵了牵嘴角,这丫头句句实话,偏句句都不像实话,更是字字句句从来没说自己是元戈。他抬了抬手让人待在原地守着,自己上前两步来到门前,却也没进屋,只背着手安安静静看着。
湛弘昌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人,他抱着膝盖死死抵着后背的角落,看着元戈的表情仓皇又恐惧,“不……”他连连摇头,“不……你不是她,她都死了,死了就是没了,什么都没了!再厉害的人一旦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何况是一个小丫头……”
“是啊,何况是一个小丫头。”元戈压了压嘴角,背着光的眼神浓烈到仿若夜色下的暗流涌动,她说,“只是一个小丫头,偏偏你们闻着些风吹草动就要去刨她的坟,扰她的清净,又是为何?还是说……湛管事与这个小姑娘的死有些脱不开的关系呢?”
“胡说!”对方倏地起身,又重重跌坐于地,只扯着的颈项却仍伸得长长的,凹陷的眼眶里,眼珠子突兀又渗人,他几近嘶声力竭地驳斥着,“什么关系?!她自己坠崖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同你说,就算要寻仇,也不该寻到老夫身上来!”
“那该寻去谁的身上?”
“自然是——”戛然而止的音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湛管事扯着嘴角阴恻恻地笑,“你不是回来复仇的嘛,谁害了你你不知道?多么可笑,自以为是这知玄山上的大小姐,也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多少人哄着宠着的,殊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啊!哈哈!”他似是极为畅快,仰面哈哈笑着,笑得呼吸都不畅,咳得满面通红。
又是这句话……殊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彼时槿素也是这样说的,话里话外都似她是被人害死的。
元戈眉宇紧锁,“挡了谁的道,湛炎枫吗?”
对方笑声已消,笑容却仍然挂在嘴边,偏着脑袋打眼瞅着元戈,像是要将眼前这具皮囊盯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意味深长地笑,甚至好心情地换了个坐姿,将蜷缩着的双腿往外伸了伸,才道,“三爷?三爷护着还来不及,怎么会害她?三爷这人啊,原是罗刹脸、菩萨心,偏生看上了个不该看上的人,他怨极了元氏,只你和元岐是个例外,你不知道吧,他私底下寻了多少神医名士,向他们打听医治元岐的法子……这些不都是要银子的?他一个没什么实差的三长老,能有多少银钱的进账?”
“自然只好寻了别的门路。偏他是个傻的,不邀功便也罢了,硬生生这许多年还只字不提!”湛弘昌一边说一边痴痴地笑,笑声干哑又苍凉。
湛弘昌看似清明,可言语间一会儿“她”一会儿“你”的,显然是有些糊涂了,可他话里话外提及的这些事,又委实不像是假的——甚至因着这几分糊涂,反倒显得愈发真实。
他说,湛炎枫的初衷,是想要救兄长?湛炎枫不会害她,那是谁……或者,到底是哪些人?她到底挡了哪些人的路?元戈百思不得其解,打量着表情诡异的湛弘昌,轻声唤道,“湛伯……”
对方几乎是浑身一颤抬头看来,声音都打颤,“你……”
“湛伯。”她又一次唤道,几近怜悯地看着对方,轻声慢语地说道,“你到底替多少人办差?那些沾了毒药的碗筷,到底是三叔公让你送去的,还是你另外的主子让你拿去哄骗了三叔公,告诉他这是瘟疫病人的遗物?”
对方才伸展开来的双腿又倏地缩了回去,他死死抱着膝盖,见鬼一样地尖叫,“你叫他什么?!”
话音落,是元戈陡然拔高的音调,“告诉我!”
对方亦是陡然一吼,“胡扯!什么毒药!那就是瘟疫!是山下瘟疫死去的老百姓用的碗筷!我从他们废弃的屋子里翻了出来送上了山!用完之后就给丢了、丢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三叔公岂是你能叫的!”
“三叔公”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叫的,迄今为止,只有元戈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