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云雨初歇、天色渐暗。
崔万春笑着从城楼里走出来，出了正门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垮掉了。
城外的冷枪打的特别准，怕自己一不小心被敲了脑壳，矮着身子在城头一路快跑，好不容易到了自己负责防守的东城。
这段城墙长度为两里半，宽三米五，长度最长可地势却最矮，正对着一片开阔地，自己的2000人一半上城头，另一半在城下休息轮换。
两天前头戴M35钢盔的果军那次攻城，着实吓了自己一跳，迫击炮打的好像不要钱似的，掩护的机枪打的也准。
只是连级的试探进攻，一波就打死打伤了自己200多人。
现在信阳州四面被围，援军迟迟不到。
鬼子美其名曰支援自己给派了一个加强小队，说是归属自己指挥，可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派来监视自己来了。
崔万春看了一眼城头上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弟兄们，这些人大多都是和自己一个县一个乡的，很多人都沾亲带故。
跟着自己走上这条路，也就为了能有个照应混口饭吃。
刚才鬼子的川口中队长居然承诺从晚上开始，也给自己的队伍供应大米饭。
看来八成是守不住了，可不能跟着他们一起送命。
扭头看向和自己同村同姓的两个小辈。趁鬼子那个小队还没过来，要赶紧想办法了。
“春生、超子，你们俩过来。”
“万春哥。”
“二叔。”
崔万春也不知道队伍里有没有鬼子安插的奸细，压低声音：“你们俩水性好，人也机灵。晚上把咱们村的人都叫上，我想办法把你们放下城墙。你们游水过去，各自先逃命吧。
被对面的人抓住了不要慌，再怎么说大家都是华国人，他们不会为难你们这种小喽啰的。”
“二叔，我听说北边的那伙中央军，抓了咱们这些投敌的人，不是枪毙就是要送到煤矿里做苦役的。
现在出去被抓住了，也落不到好啊？”
“你们主动过去，和他们又没有什么血债，和那些一条心跟着鬼子负隅顽抗的肯定不一样。
他们要是真要算账，有什么事你们尽管往我头上推就是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暂时还不能走，咱们还有这么多人留在城里，也不能跟着鬼子白搭了。
再说小鬼子就在一边盯着，我目标太大走不了，只能另外想办法。”
“二叔，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回去，二婶问起来，我该咋说。”
崔万春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把打到崔为超的脑袋上：“你给我听好了，这次咱们能不能活命，就全看你的了。
我看对面的战壕挖的很有章法，轻重火力布置的也很完善，肯定是正规军没错。
可攻城也不是开玩笑的，即便他们人数多武器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为过。
你找到他们大长官，就说我崔万春准备弃暗投明戴罪立功。
明早五点半我会打开东门和吊桥，他们想拿下信阳州就赶紧按时过来。
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了他们就只能强攻了。”
“二叔，他们要是不敢来呢？”
“那就算是我看错他们了，要是连这点胆子也没有，跟着他们早晚也要被鬼子给打没了。
那我就带着剩余的人先散到县城里，以后再想办法。
至于你们先回家报一个平安，等打完仗再回来接着混饭吃就是了。”
催万春余光一瞥看到远处百十个鬼子手里提着步枪，矮着身顺着垛口过来。
“你们俩先下去吧，想办法先把咱们村的人给喊齐了，过完年都是跟着我一起出村的。
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些人总要一起送回去。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村子里的叔伯婶娘。”
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开，崔万春扭过头，带队的鬼子他也认识，是城里的宪兵小队长井口，平日里也经常打交道。也听他不止一次酒后说起过自己的经历。
井口曾经梦想着要报考陆军大学，自学了不少中文，可在士官学校里家境贫寒，名次也实在不靠前。
一家人省吃俭用供他上学，留级了三年，年年名落孙山，最后家里实在供不起才点头服从分配，到军队里当了一个少尉。
又因为从小过的太穷苦的缘故为人爱贪占小便宜，又吝啬无比。
可拿钱也是真办事，信誉还是有所保障的。
井口见到崔万春，抬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朝后一挥手：“崔桑，中队长答应给你们的补给和赏钱我带过来了，你清点一下吧。”
身后上来一队鬼子，两两抬一个竹筐，竹筐里放满了大米红豆饭团，还有点热气冒出来。
还有一个鬼子曹长，把一个公文包递过来。
“大家一人一个，赶紧吃饭。”
崔万春点点头，接过公文包看了一眼，它娘的全都是小鬼子印的军票，连法币都不如。
再说城破就在旦夕，都快变成废纸了，老子要它有个鸟用。
随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叠，把公文包放到脚边。又从怀里掏出十几个大洋塞到井口的军服口袋里：“井口队长，真没想到来的居然来的是你，辛苦了。
劳烦你把这些钱给你手下分一分吧，既然是帮着我守城，总不能亏待了弟兄们。”
井口接过军票，先装到自己口袋里，握住崔万春的手。
“崔桑，你是我的朋友，我也听说过华国一句古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吧，如果能办到，我肯定会帮你的。”
崔万春扭头看了眼正抢着吃饭团的弟兄们，一脸难色：“井口队长，你也知道我们的武器都是金陵的政府负责的。
因为种种原因，连给你们打下手的治安军都不如。
要是那边真要进攻，我这边缺枪缺弹，恐怕有负…”
“我的明白！虽然佐藤君让我留心你是不是有什么小动作。但是我们是老交情了，我信的过你。”
井口话到此处，目光一冷：“崔桑，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井口队长，我和你一样，我身后这群弟兄也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我要是跑了，他们怎么办？
你是了解我的，肯定知道我会怎么选。”
井口扭过头，不再犹豫：“第三小队所有人立马把你们的子弹拿出一半，分给崔桑部队里拿三八式的士兵。”
下面的鬼子立马打开子弹盒，一个人按照命令都分了一半给身边的人。
“井口君，现在天马上就黑了，我看他们今晚一定不会进攻了。这里有我守着就好了，你带着其他太君们下去睡觉吧。”
“可是中队长那边……
井口口袋里装着大洋，沉甸甸的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心里总是痒痒的，大洋可是好东西。
兑日元又升值了，好像军部也在收集这玩意，所以每次去附近扫荡，上面的军官也在默许士兵随意抢劫。
只要能抢到大洋拿回城里，都可以自由兑换。导致下面的士兵闯到别人家以后都是翻箱倒柜的。
找不到大洋动辄杀人，军纪极差。
自己也存了几百日元了，要是能再多存点，就可以寄回家把妹妹从东京的居酒屋里给赎出来。
待会就去找田中君，让他连夜给我存到我的账户里面。
崔万春虽然心下鄙夷，却控制着表情和善的笑了笑。
“放心吧，只要城墙能守住，佐藤君肯定不会过于苛责的。”
“那你呢？”
“蝗军在这里，本来也就只有驻军维持治安的职责，守城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和平军的事。
等真需要井口队长支援的时候，我一定不敢托大的。”
“那好吧，我留一半的人跟在崔桑的身边，专门保护你的安全，等转进的命令下来了，你跟在我身边一起走。”
崔万春看着井口一溜烟下了城墙，他妈的，这个小鬼子还真够小心的。
如今箭在铉上不得不发，这半个小队的鬼子，晚上还要想办法全给干掉才行。
。。。。。。
夜幕漆黑，不见星辰。
因为规定不能点明火，一线阵地上彻底被黑暗笼罩，伙夫挑着担子沿着战壕里新洒的白灰标记，艰难的从后方上来。
将担子放到地上，松了口气，打开桶盖一股香味立马飘出来，伸手从后腰抽出饭勺。
“同志们，开饭了。”
阵地上的士兵们熬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赶紧去排长那里领取统一存放的饭盒，跑过去排队打饭。
张震霆接过赵刚递过来的饭盒，一股红烧肉特有的甜香味飘出来，拿勺子直接把饭拌了拌。
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土豆粉糯，肥猪肉软烂入味，浓厚香甜的汁水包裹住每一粒大米。
战阵之上三餐不济，能有这么重油重味的一餐饱饭慰劳五脏庙，也算难能可贵的享受了。
张震霆扒拉两口，抬起头：“这味道也是绝了，待会我得再吃一碗。
对了老赵，传单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已经抄写了400多份了，今晚再赶个工，每面城墙两百份应该是够了。”
“城里面有那么多识字的人么，400多份绝对够用了，让同志不用再抄了。
待会吃完饭赶紧把传单给我打到城里去。”
“行，我待会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