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左将军拿着油乎乎的手,漫不经心地翻着周游的名册——当然是陶乐安给伪造的——然后随手一扔。
那纸张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食槽当中,几只肥猪凑了上去,见不是什么吃的,又无趣地散开。
左将军靠在椅子上,从盘子间撕下了个鸡腿,随口扯下一块,咀嚼几下,但依旧是吐出了去。
“你的来意我倒是知道了,不就是想以我为跳板来拍王爷马屁嘛.....是,我因为和王爷是亲戚的关系,颇得王爷宠信,但问题是......”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周游依旧是摆着那幅不卑不亢的模样,笑道。
“我前几日从俞道长这里听闻,将军这里有些麻烦事,说不定以在下之能倒是能为将军解决解决。”
左将军终于抬起头,看着周游,然后咧开嘴,露出了满是残渣肉丝的牙齿。
“如果你只是自己来没问题,毕竟这名帖写的着实够漂亮,但问题是你和他俩一块来的.....不行。”
“什么意思?”
“很简单。”左将军伸出肥胖的手指,指了指那师徒二人。“不是我有什么偏见,而是我一直觉得废物引荐的也是废物——你可以自个问问这俩家伙,当初他们牛皮吹的可是震天响,但结果呢?一个大号的废物点心一个小号的废物点心,处理区区一个闹鬼的村子都处理不来!”
听到这话,傅羽当场愤怒地嚷嚷了起来。
“如果不是你连一兵一卒都不肯派,我们至于孤军深入吗?还有那是什么区区闹鬼的村子,分明是你们到处乱挖终于挖出祸事了....呜呜呜呜!”
俞道人连忙捂住自家徒儿的嘴,然后弯着腰,对左将军连连道歉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小子年纪太小了,嘴里没个拉门的....我回去一定狠狠地教训他....请将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这一回。”
左将军没回应,而是又从那食物之上上拿下一块鱼,自己咀嚼几下后,依旧是吐出。
“.....既然年纪小就算了,但记住,以后多教教他什么叫礼貌,我就算了,万一见到王爷还是这般模样,那别怪我没提醒你。”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看着那老头仓惶地退了下去,那左将军又面向周游。
“那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赶紧和这俩废物出去,别耽误本将军吃饭。”
周游倒是不卑不亢,微微躬身,后而笑道。
“那既然将军不相信我.....那请问我应如何博得将军的信任呢?”
这肥硕的胖子忽地乐了起来,他就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一般,那笑声越来越大,连带着嘴中恶臭的吐沫都随之横飞。
“想博得我的信任?很简单,证明你的实力就可。”
那将军拍了拍手,外面的军士就连忙跑进了一人,在得到几句吩咐后,又再度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满身酒气,但身高九尺多,外若巨人般的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见到这位,左将军当即笑道。
“那啥,道士,你别看我这军里嫖赌俱全,实际上我们这正经有些厉害人物的。这位姓柳,乃是当初罪囚营出来的,曾经空手绞杀了一头山猪,不算我军中最厉害的人物,可也......”
然而,话未完,断邪已经出鞘。
——只见一抹寒光闪过,锋刃就停留在了这柳姓汉子的脖颈间。
左将军和其余人都看傻了,半天后这位才一拍桌子,怒道。
“你想干什么!”
岂料。
始作俑者的周游却是倍感无辜。
“不是,我说将军,你特地叫这么一个人过来,不就是想让我和他打一场吗?那你看,这算不算我赢了?”
“算个屁!”左将军吼道。“正常来讲是你和他拉开擂台,然后互相报上家名,相互客套一下再开打,谁让你先动手的!”
“可你也没说啊,而且生死厮杀之间谁会闲着无聊报家名.....好了好了,我就依你——来,这个姓熊....还是姓柳来着,咱们再打过。”
然而就算剑锋抽离脖颈,那壮汉依旧没有动弹。
好一会后,他才瞪着那无神的双眼,就此倒了下去——只听到那头敲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当’一般的巨响。
俄而。
傅羽好不容易从师傅禁锢中挣脱出来,只是瞟了一眼,便幸灾乐祸地笑道。
“这人刚才吹上天了,胆子居然.....这么小?这是尿出来了?”
左将军听着那嘲讽,脸色十分之难看,他斜了周游一眼,然后阴沉地说道。
“——你刚才干什么了?”
然而某人只是耸耸肩,脸上依旧是那幅无辜的神情。。
“不是,我说将军大人,刚才发生了一切你都看到了,我啥也没干,只是这家伙一吓就倒了——这可别怪得我啊。”
左将军冷眼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挥挥手,示意属下把这人抬出去。
而周游则是看着那满是尿骚味的身体,心中不由得感慨道。
——不愧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玩意,煞气冲脑居然三四息后才昏了过去......在一般人中也算是个有点本事的了。
很快的,帐门外又进来个怀抱长枪,一脸傲气的麻杆。
那左将军恶狠狠地说道。
“我这全军上下足足几千号人呢,招揽过来的江湖人士也有不少,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
.....
..
.
半个时辰过后。
周游百无聊赖地抽回剑。
就在他眼前,一个如蛮牛般的汉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哪怕在昏迷之前,他眼中都是犹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位最后吐出的一句话是。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剑!”
“自己孤落寡闻,就别在这凑热闹了好不,你不知道的玩意多了去了。”
周游收剑入鞘,然后像是扫垃圾一般将汉子扫到一边,接着抬起头,对那左将军说道。
“我说将军大人,这是第二十个了吧?这么多人下来....我这还没博得你的青睐吗?”
左将军此刻脸色阴得就仿佛能攥出水一般,他就那么看着周游看了好一会,突然间。
咧嘴一笑。
霎时所有的敌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这位拿起一块鱼排,扔到嘴里咀嚼几下,头一回将其咽到了肚子里。
“好本事,果然名不虚传!本将军这回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你居然能对付的了我这么多的军中好手.....”
周游这回倒没再嘲讽,而是微微欠了欠身。
“谬赞了,多亏他们是一个一个上,外围又没弓弩手之类的,否则一旦呈合围之势,哪怕以我都是吃不消的。”
“道长何须谦逊?我老左最喜欢有本事的!”那态度大变的左将军高笑道“你和那俩废物不同——那成,既然道长你想在我这搏一个出身,那我就允了你——对了,你应该知道,过些日子就是王爷他老人家的寿宴了吧?”
周游面色依旧如常。
“略有听闻。”
“那你大概有所不知,王爷他每次开寿宴的时候,都必定会选出天下英才为己所用,只要能得到王爷赏识,那别说保一个门派了,就算你想到如今厚土教的地位也未尝不可——而恰好呢,我这里还有这几张多余的寿宴请函。”
周游看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这玩意肯定不能白给,于是十分配合的笑道。
“那敢问下,我又该如何求得这个请函呢?”
左将军顿时大笑了起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你应该知道,王爷派我来镇压那帮泥腿子的叛逆,本来我都扫的差不多了,可谁想到剩余的那点居然全都跑到了一个偏远村落中——而且不知道咋地,你村里还闹起鬼来......一开始我是让这两个废物负责的,但既然你有本事嘛.....那就由你干吧。”
听闻这话,旁边沉默半天的俞道人终于急道。
“将军,不可!那物乃是最关键的一个阵眼,如果不清底细的人进去,基本是非死即伤......”
可还没等他说完,一旁便伸出了一只手。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看到那左将军不耐地挥起了手,周游也很知趣地退了出去,但在掀开帐门之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问道。
“我说将军大人,外面我只看到了男的劳役在挖坑,那女人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左将军用油腻的手指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派到哪了,这段时间一直七零八落的.....其中大部分应该都去王爷寿宴那块帮忙了吧?”
周游点点头,就此离开。
——甫一出帐篷,那俞道人就慌不择忙地抓住周游。
“我说道友,我不是说之后看我眼神行事吗?你怎么擅作主张啊.....这回可是祸事了!”
周游倒是完全没在乎,只是笑道。
“我说老哥,从一开始你们就神神秘秘的,又死活不肯说自己任务如何......难不成真与这鬼村有关?”
俞道人咬着牙想要拽着不成器的耳朵,但想想他不是自家徒儿,又恨恨地一跺脚。
“没错,我们正是为这事而来!”
“那......俞老哥可是怕我抢了你们的功劳!”
“我怕你个屁抢功劳!”那俞道人终于忍不住爆出脏话来,但很快的,他见左右无人,又拽着周游的衣领,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听着,周老弟,我不知道你这么执着于王爷究竟是为何——你这模样也不像是要保全自己门派的——但如果你真要去,老哥我只能叮嘱你一句话。”
“一旦你发现了那鬼村的罪魁祸首,切记一定不要善用,哪怕它许你再多都不要答应,能埋回去埋回去,埋不回去想办法毁了,如果毁都毁不了.....那拿回来带给我,我快马加鞭的回茅山去镇压。”
听到这发自肺腑的言语,周游的神情也终于严肃了起来。
“老哥,关于这个....你能不能详细给我解释下?”
岂料,那老头却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老弟,行走在这世道,你必须记得一点。有些东西你不知道祂真身还好,起码还有对付的方式,但如果你一旦知道它真身,那么它同时也会知道你的身份,他一旦知道你的身份,便同时也能触及到你,一旦她可以触及到你......”
俞道人忌讳颇深地停住了嘴,但周游也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惧怕之意。
周游沉默半晌,还是回道。
“那请问下,老哥你是否能陪我走这一趟?放心,我绝不会让老哥你涉及险地,只需要在关键处指点一二便可。”
俞道人似乎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摇摇头。
“如果换着之前,我肯定会陪老弟你走这一趟,但问题是我铁甲尸已失,现在基本算是个拖油瓶,况且你也见到了,营外那些民壮也需要人庇护,我这茅山弟子的虽然被那左将军看不起,但在一般军士间还是有点威慑力的,如果我离开太久,恐怕......”
换成一般人只会觉得这俞道人贪生怕死,故意推脱,但周游看着那羞愧难当,不掺任何一点虚假的表情,的神情,最后依旧是抱着拳,说到。
“老哥大义,那我就自己先走这一趟了。”
——当然,他俩谁也没注意到,旁边那傅羽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这场对话,脸上全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
在周游走后不久,营帐内再次陷入了空荡。
偌大的餐桌旁,就只剩下左将军的咀嚼声,一直旁边那些畜生的吞咽声。
好一会后,门前的铃铛才又被拉响,这回没等左将军应答,门外就有一个兵卒端着盆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左将军刚想发火,但看着那个铜盆,脸色忽然大变。
接着,就见这个胖子以完全不符合他体型的敏捷蹦了起来,凑到了那铜盆前,对着那兵卒说道。
“王爷那边有信传来了?”
兵卒没有回答,仅是直直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哦对了,我忘了,你为了防止告密,是被厚土教把脑子拿出来了。”
左将军夺过铜盆——旁边那几只猪想凑过来,但马上就被他一脚踢开。
“去去去,变成猪都打消不了你们的好奇心,就这么想被提前宰杀吗?”
见得猪群哼哧哼哧地跑开,左将军这才把铜盆放到一份相较干净的桌子上,接着割开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入其中。
转眼间,这盆清水便变得浑浊不堪,血丝在其中上下沉浮,最后随着一层如波光的层次荡开,水面再度平静了下来。
大约四五息过后,一张苍老,干瘪,就如同古木树皮般的脸浮现在其中。
左将军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哪怕知道其中之人看不到,也连忙跪了下来,先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方才爬起身,小心问道。
“王爷大人,请问您行使这水镜之法来找奴才.....究竟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