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薄雾渐起。
整个山谷都陷入了到一片淡白色的海洋之中。
放眼望去,雾气如丝似缕,虽不至于到那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如果走久了,也非常容易就此容易迷失方向。
在往些年月,像是这种时节,就连最娴熟的巡山客都太不愿往山里凑——毕竟这种雾天又没多少猎货,万一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轻则摔个狗啃泥,重则连命都得丢掉。
然而。
在这薄如轻纱的雾气中,却有不少的喧哗吵闹声响起。
此时此刻,周游就站在人堆中,然后放眼望去。
细长的山道上挤满了人,虽然不至于到昨天那种磨肩接踵的程度,但也足足排出了半里地有余。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人闲着没事大清早非得往山上钻......其实原因倒也很简单。
——不过是有利可图而已。
毕竟按照这厚土教昨日的说法,只要肯加入教门,那么什么都不需要干,直接就可领一袋半的黍米,以及一挂咸肉。
当然,丰衣足食的现代人可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为这点东西冒着危险爬上纯属有病——但问题是这可是古代,还是那种穷困潦倒的古代。多少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呢,虽说这淞州远比之前的利州沧州富裕,但这些东西已经对于寻常农家而言,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不过.....”
周游搓着下巴,看着两个阿嬷扛着米肉,带着那兴高采烈的神情直奔下山,却是着实有些不解。
“听说昨天的祀典也是由这厚土教一手操办的,今天又这么夸张地送粮送肉——这还只是一城周边,整个淞州这么多地方,他们究竟哪来的钱啊......”
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昨个应该抓住那商人,好好问个清楚的——可惜现在也是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去这道观里看看再说了。
.......
...
.
时间逐渐推移。
就在周游闲的已经开始数地上的蚂蚁时,这漫长的队列也终于即将走到尽头。
坐在道观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和昨天那人一样,同样身穿着青色的长袍。样子十分和善,哪怕从早上一直干到现在,神色间却不见丝毫的不耐,甚至说在详细地给一个大妈解释完教门后,还特地又扛起麻袋,极为殷勤地放到了对方肩上。
只不过周游却察觉到,在那笑容之下还隐藏着什么。
那是彷徨,疲倦,以及.....
深深的惧怕?
在送走大妈后,这男子微不可觉的叹了一声,待到抬起头时,又是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这位小兄弟,请问你是来参加教门的吗?”
周游摇摇头,递出了昨日的那张红纸,接着指了指最下方的那行字。
“我是来应这个道观差役的,昨天你们地师在讲法的时候,说过这个待遇优厚,而且每月银钱也有不少......”
像是早就听过无数次一般,男人点点头,然后客气地说道。
“这个……好叫小兄弟得知,你若是只想参加教门的话,那么只按个手印就行,然后就可以领米领肉下山了,接着每隔俩月按时参加一次教门的聚会即可,但是如果想要拜在仙师的座下,那么就至少得证明你得有那种能力.......话说你有什么特长吗?”
.......特长?杀人算吗?
见到周游一时不言,那人又叹道。
“看来你也识点字,身体也算壮实,而且今天的配额还没完成......这样,你看到旁边那个石头了吗?拿起来,撑个几息,我就算你过关。”
周游闻言望去,只见到一块磨盘大小的青石,这玩意对旁人来讲可能有些困难,但对他吗......
摇摇头,信步来到石头前,周游本想是想运使歌诀轻而易举地抬起来的——但他想了想,又散去所有法力,抱住石头,脸上佯装出艰难之色,将其一把抬起。
几秒后,伴随着一声巨响,石头又再次落下。
周围顿时传来了一片叫好之声,而周游也像是耗尽全力一般,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下可以了吧?”
那男人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算了,就这样吧,你且过来,在这文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等这面结束后,自会有人引你到干活的地方.....”
然而。
就在周游拿起笔,刚打算签字的时候。
在所有人的耳边。
忽有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
“——别去,他们是骗子,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骗子!”
众人愕然地回过头。
方才发现,这人群中居然不知从何时钻出了个孩子,看样子年纪才十来岁左右,此时正满脸愤怒地怒叱到。
“你听我的,他们招你进去根本不是想让你做工,而是想害你性命!我爹前两个月就是被他们招进去炼那什么丹药,结果死不见人活不见尸,到现在连一点的音讯都没有!而且还不止我爹,邻居家的马伯伯,蔡婶婶,都是进了这个鸟教,然后就被他们给害了!”
看着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男人的笑容终于变得有些冷,但回应的声音还算是平稳。
“我认得你,你是郴县那面的.....不是,我都告诉过你了,你爹奉命出的外差,大概半年后才能回来,他托人写的书信也送到你们手上了,而且你那什么马伯伯蔡婶婶之类的不都回过家了吗?你也看到了他们的样子,都活的好好的,教门怎么害了他们啊?”
谁料不说还好,一说下那小孩子当即就跳起了脚。
“那是什么回来了?他们分明已经不是人了!那人皮下藏着的都是怪物,你个王八蛋,你还我爹来,还我叔叔婶婶来.......”
眼见得这孩子越闹越大,男人的眉毛终于深深皱起,但就在他想要叫人过来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冲出了几个人——看样子似乎是这孩子的同乡——接着七手八脚地把他给拽了回去。
而后,才有一个汉子走了出来,点头哈腰地道歉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孩子自从他娘上吊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总觉得是厚土娘娘害死了他爹娘.......这不那面闹的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带过来给地师大人看看嘛,说不定也能治好他的疯病......”
男人打量了那汉子半天,最终还是挥挥手。
“罢了,但是师尊他如今正忙着炼制仙丹,恐怕没时间搭理他,只能让他先在后山住着,而且我们这也不是什么养济院,他万一跑了也别怪得我们......”
“应当的,应当的!”
见到那汉子陪着笑脸退了下去,男人才继续对周游说道。
“那这位兄弟,你还打算签这个活计吗?”
周游看着那孩子被拉走的方向,似乎有些出神,直至男人连续招呼了几次后,这才转头笑道。
“签,怎么不签?虽然只是相处了几个时辰,但我觉得这厚土教已经是值得让我奉献终生的事业——没骗你,妥妥的。”
...........
在那纸上签下名后,便有一个道童过来为周游引路。
不过比起那热情洋溢的男人,这道童的态度倒要冷上很多,不光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神情间还有这隐隐约约的鄙夷。
不过无论是热情还是冷淡,周游都是摆着一张一如既往和善的笑脸。
只是见得穿过了道观,台阶越来越高,山坡也越来也陡的时候,周游似乎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说小师傅,不是说在道观里干活的吗?咱这是要往那去啊?”
然而对方只是闷声回答道。
“道观的前殿是迎客的地方,你们这帮刚入门的教徒哪有资格住哪里?后观才是厢房和丹场,你要住的地方就是哪里。”
周游当即住嘴,可只过了片刻,他又再次开口道。
“那小师傅,之前说好的份钱......”
“一分都少不了你的!”道童鄙夷地撇了撇嘴,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似乎觉得这声音小到微不可觉,所以也没避讳什么,但周游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句话是。
“——也得你能领到再说。”
……
而后。
漫长的山路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是到了地方。
道童所说的后观占地倒是不小,不过看起来建得有些年头了,整体略微显得衰败,再加上那已经微弱的阳光,以及那始终未曾散去的山雾,一时间显得竟如同鬼蜮一般。
而且最主要的是。
周游仰头望去。
这后观四面临崖,唯有一条吊桥连着去往外界的路,也就是说....
“估摸这里就算死人也不会被人发现,尸体就往那下面一抛,待到十天半个月后,就算名侦探柯南和金田一一起上都破不了案......”
“......你在那嘟嘟囔囔什么呢?”
见到道童回首望来,周游也是连忙笑道。
“不,没啥,只是感慨此山之壮丽,巍峨犹如......”
“行了行了,就别吊你那些词了——读过书识几个破字了不起啊?还不是得在地师座下干这些杂活。”
道童极为不耐烦地打断道,然后像是背台词一样对周游嘱咐了起来。
“你住处就在北面的屋子里,现在空的地方有不少,你随便找一个地方住下便是,不过我们这里有几点规矩需要你记住。”
见到周游笑着点头称是,那道童才仰起小脸,傲慢地说道。
“第一点,没有特殊理由,不得随便下山,一是怕你们泄露地师大人丹方的秘密,二是这山间有大虫出没,已经有好几个人被吃了,你要不想死的话注意点。”
“第二点,后观夜间亥时过后就禁止出屋,所有的房间都会被从外面锁死.....”
“呃,那如果是有三急怎么办?”
道童顿时怒道。
“有没有礼貌!亏你还是个读过书的人,知不知道别人说话时别随便打断?”
那道童瞪了周游一眼,但还是解释道。
“屋子里有便桶,不过记得上完了隔天自己清洗,别弄得臭烘烘的恶心人,上次就有一个懒汉在自己屋子里打翻了,弄得整个邸舍全是那种味道......还有,第三点。”
道童轻咳一声,接着认真地说道。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没有许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去西边的丹房,别怪我没提醒你,那是地师炼丹的地方,现在他老人家正是关键时刻,你要随便过去打扰的话,被打死都是轻的,严重点的话.....”
道童后面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地冷哼两声。
周游也没在意,他只是带着一脸憨厚的表情,继续乐呵呵地问道。
“对了,我之前听王地师说要雇人进丹房,我想问问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道童瞥了他一眼,接着毫不掩饰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呸!你一个刚入教的,还想去拍地师大人的马屁?去杂役那面苦熬着吧!我告诉你,也就我这种的才能去帮忙,毕竟.....”
道童傲然道。
“咱可是受那娘娘青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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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
那山门的男人正跪在地上,他身前就是之前庙会间的那个王承恩,王地师。
而就在此刻,男人的额头正紧贴着地面,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却根本不敢动弹一下。
好一会后,那王地师才放下手中的活计,缓缓开了口。
“我说乔立啊,今天的的成果如何啊?”
那男人咽了口吐沫,接着道。
“禀地师,今天的入教人数共有三百二十一人,其中符合要求,能够招进作坊的有两人,之前郴县那个闹的挺大的小鬼也按照要求,被强行送了过来,最后则是这一次支出的米粮有点多,库存有点不够......”
王地师点着头,一一听下,然后回答道。
“米面不够这不打紧,直接找官府要便是,反正那位大人已经嘱托下来,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从,至于入教人数依旧是多多益善最好,不过丹房的人差不多够了,这个就不必再招了,以免多生事端。而那小鬼先留着,如果材料有缺口就拿他当材料,如果没的话就炼度了他,把他当为佐证安抚那些愚夫愚妇......”
这地师的话语十分平稳,看起来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师长一般,但不知为何,那男人抖得是越来越厉害——最终还是让地师给注意到这异常。
于是这位忽然笑了笑,然后改口道。
“我说乔立,你为何害怕成这样?”
“小人...不,奴才,奴才没有害怕,只是.....”
那王地师笑的却是越发和善。
“无妨,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不就是你弟被我练度了吗?但这也只是他自作自受,毕竟我都给他安排到那么好的位置,他居然还能给我搞砸了.....况且你往好了想,早一日被练度,那不就早早与娘娘亲近吗?”
“——还是说,你对此有什么怨言?”
男人已经快要被吓尿了,只知道不住地在地上叩首。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搞这出了,反正我只是告诉你,好好干,别出意外,别把那位大人吩咐下的事搞砸了,明白了吗?”
见得那男人匍匐地退了出去,这王地师才转过身,继续自己的活计。
他面前摆放着今天所需要用到的一些材料。
几株形状怪异的草药,几堆不知实体的矿石尘砂,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以及.....
一个被五花大绑,嘴也塞得严严实实的道童。
于是,王地师咧开嘴,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那行,就让我继续尝试新的丹方吧——反正总有一天,咱能为娘娘和大人,试出来那真正的........永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