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冷冷地抬起眼睛。
“你什么意思?当初你在信纸上可是明明确确说好的,能够保证镖局其余人的性命,现在你这是想要反悔了?”
对方的言语依旧平静。
“周道长,您大概误会了什么,我从没想过反悔之类的东西。这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而已。”
就在周游对面,了尘轻轻转动着那枚罗汉舍利。
隐约间,周围的虫群似乎也开始缓缓地躁动起来。
但就算这样,他的面容依旧是无比的诚恳,从其中看不出哪怕一丝说谎的痕迹。
“如您所见,我这慈恩寺原本属于禅宗,如今弃禅入密,那些出入朝堂的禅宗大佬们就不可能放过我,而刚才我又让一个密宗的上师形神俱灭,密宗那面也不可能轻饶了我......为了保证慈恩寺的道统和我的性命,我只能暂留镖局的诸位在寺里小住一段时间。”
周游沉默数秒,接着才开口。
“那你说需要留他们到什么时候?”
见到周游终于松口,那了尘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和善的笑容。
“不多不多,只不过是区区....八十年而已。”
场面瞬间陷入了寂静。
半晌,周游忽然咧嘴一笑。
“八十年?你怎么不说干脆把他们全都入了土呢?”
听到这话,了尘也同样笑了起来。
“周道长您这就是在说笑了,我与卢镖头怎么说也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杀了他?留在寺里也是当贵客来招待,绝不会伤及他们一根汗毛的。”
从始至终,他的所说所言都十分客气——和之前那个紫袍人不同,哪怕他此刻已经掌控了度母法身,依旧没有任何得意忘形的意思,甚至连要求都是商量一般。
然而,周游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冷。
——越是这种,则越是难对付。
周游不怕嚣张跋扈,也不怕凶狠蛮横,他只怕这种面容和善的笑面虎——这种人才是最为危险的。
悄无声息地握住最后一支佛诞香,周游挑起头,又道。
“那主持,如果我不同意呢?”
“——是方丈。”了尘认真纠正了称呼,然后皱了皱眉,说道。“周道长如果不同意的话.....那这样,我再退一步吧,道长您这个徒弟可以带走,不过临走前我需要他在菩萨面前签下虫咒和血誓书文——要知道这是十来年才有一次的机会,为了让道长您能满意,老衲我也甘愿舍了。”
谁想到听到这话,周游反而不着急了。
他看着了尘那诚恳的样子,又瞟了一眼那媚骨天生的佛像,忽然提问道。
“不是,主持...哦不对,是方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现在可是掌控了整个法界和那个菩萨,想弄死我应该也不难吧?怎么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始退让起来了?”
了尘合掌轻叹。
“原因也很简单.....”
“我呢....看不透施主。”
这个已然恢复青春的僧人对着周游,款款说道。
“周道长您的剑术确实强,也有一个佛祖亲赐的真言法音,但人力终有尽,凡人的力量再大也无法违抗神佛的威能,如今老衲我有度母的护持,只要肯付出代价,那绝对是能按死施主的——但问题是老衲我始终看不透施主,甚至隐隐约约感觉……施主不是此界中人,于是实在不想冒这个风险,仅此而已。”
“所以说,还请施主与人为善,不要让老衲我为难。”
话至此,那了尘便抬起头,等待着周游的回答。
周游持剑而立,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意味,俄顷之后,他抬起了头。
——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如果....我仍然不同意呢?”
但这回了尘没有退让,只是像是十分惋惜地轻叹一声。
“那我也只好....先送施主去西天,安享极乐了。”
话音还没完,双方已是同时出手!
周游挺剑而上,如那万钧雷霆一般,直取了尘的要害——而了尘也在同一时间挥下手,红度母眼中波光流转,空气瞬间凝滞,竟是不顾佛体的消耗,直接使出了最大的杀招!
然而了尘大概是才刚刚掌控法身,运用间还有些生涩,速度比那紫袍人慢上了些许。而就趁着这个空隙,周游已经飞身突入,那凝结的空气只是撤下了他袖口的衣服,然后砰然爆碎!
而此时,断邪的银光已是离了尘不足数尺。
但就在此时,一只柔媚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柔地拦下了剑光。
锐利的锋刃在那只手里却仿若无物一般,连寸许都无法砍入,而于此同时,另一只手又凭空出现,朝着周游轻轻一抓。
然而面对这无比缓和的动作,周游却瞬间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是毛骨悚然。
他脚尖蹬地,一个鹞子翻身,继而朝后急退——
但就在这一瞬间,在那手所接触的地方,一整块皮与肉却是当即爆碎!
如果不是他撤的即时,恐怕半边身子都要毁在这玩意手下!
周游闷哼一声,但所幸死咒梵音额外能力运转之下,伤口处的血管自行收缩,很快便止住了大失血。
此刻,那了尘的声音还在幽幽传来。
“周道长,对于您的这些招数,我其实早就做好了防备,如今这整个空间都已经移形换质,您是根本不可能伤得了我的。”
随着这句话,那半空中的双手陡然消失,又回到了红度母法相的身上。
“但我之前所许下的承诺同样有效,只要道长您肯带着徒儿离开,那么——”
看似劝告。但周游忽然感觉身上的汗毛根根炸起,在本能的驱使下,他当机立断的向后一跃!
下一瞬间,地面忽然一阵颤抖,数十只虫手猛然从底下窜了出来,作势要将周游撕成碎片——
但迎接它们的,只是断邪解放而出的煞气。
血厉之气冲天而起,当即便扫荡掉周围的一切,但了尘只是随手一指,那无形的波动便将所有煞气拦在了身外。
——他确实说的没错,为了防备周游,他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
然而周游却不见什么急躁,甚至那张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他抬起头,看向了尘。
“我说主持,你所谓的诚意就是这样?这可是诳语之罪,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哎。”
了尘维持着那法印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的慈悲。
“无可奈何之下破一两个戒,佛祖也会原谅我的,而且之前我给道长写的那封密信就已经提到了,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一直到除掉老鬼为止。”
了尘那张慈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讽刺一样的笑容。
“是的,为止。”
这明显是在嘲笑,但周游居然接受了这个解释,就见他点点头,然后说道。
“既然说起这事了,我也突然想起来,方丈,你给我送过来的信纸只有一张吧?”
了尘皱了皱眉,然后答道。
“施主,我确实只给了你一张,但你问这个又有什么用?如今你就算是想要拖时间也是....”
周游抬起眼,忽地一笑。
“但方丈,问题是.....当初我的房间里,可是有整整两封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