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四月初,这天小朝,北都孙传庭、山西卢象升、延绥高迎祥、甘肃陈奇瑜、青海熊廷弼及陇西嘉峪关镇国将军、上柱国、肃定王子李绍李赴国,还有山东袁可立、徐州孙承宗代表江北督帅各地,就“和亲于乌斯藏僧王”一起发来奏章。
贾政作为通政使自然要宣读奏章,可打开一本他看的心惊胆战。
“臣北都留守孙传庭言:臣与所部大小军官全体军卒,奏启圣天子:臣等叩问二圣金安。前日外廷内阁以‘和亲’之事问策于臣等,臣不知此无耻之言满朝文武何人所言,若内阁言,该杀内阁四人以谢天下;若宗室言,该杀宗室及宗正府大小人等以慰祖宗。”
“臣山西宣大卢象升言:臣与所部大小军官全体军卒,启奏圣天子:臣等叩问二圣金安。前日外廷内阁以‘和亲’之事问策于臣等,臣以为,内阁该杀,百官当斩。”
“臣延绥高迎祥言……臣食吾皇俸禄,当为吾皇赴死。古人云,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乌斯藏求死,臣愿匹马单刀杀贼酋于雪域,恳请陛下准臣以生杀之权,不杀进贼人,臣死不下高原。满朝文武敢陈‘和亲乃万全之策’者,臣愿与之刀枪决斗,臣胜则上高原,不胜,自有陛下天下八千万忠臣与之死斗不休。”
“臣甘肃巡抚陈奇瑜……敢进言和亲有利者,可杀之;有贼人能饮马洮河,臣自戕以谢罪。”
“臣熊廷弼……内阁有此无耻之言,何足为内阁宰辅?愿吾皇保重,臣身无旁物,唯一剑尔,上山可斩贼奴、下山可杀奸佞,不必为此等国贼恼怒。”
袁可立于孙承宗言辞稳重,但也都一个意思:“敢言和亲者,诛九族不为过。”
孙承宗质问群臣:“明末帝为我太祖困于北都尚且不与建奴北元结父子之盟,群臣何故为贼人番僧张目于我大虞皇朝行都?内阁六部不能全天子爱民之德,天下有识之士当共杀之。”
这几道奏章足以让贾政看出二圣心腹将领们的怒火。
但论暴躁,谁都比不上李绍。
他字赴国,那是随时愿意捐躯赴国难的。
故他在奏章中文群臣:“当今二圣,汝等不以为天下共主,也当以为我李氏族长。如今汝等既然为小小的贼奴番僧所吓破胆,竟意图动摇我李氏江山人心,汝等可设置什么障碍,阻挠我甘肃十万大军赴南都恭迎我李氏族长赴甘肃么?”
这明晃晃摆出了要动刀子的架势,贾政甚至都不敢念完便合上奏章。
群臣汗流浃背,这不是几个边将在给皇帝表忠心,这是拔出了刀子要宰了内阁六部。
可这时千万不能认罪。
周延儒出列启奏:“此边将谋逆之言。”
“要不请首辅去征讨?”应天府尹阎应元耻笑。
周延儒哪敢,便试图扯大旗作虎皮道:“武烈王并未对此置喙,可见这也是赞同内阁所定的。”
皇帝正要取证据嘲笑,外面六王六公求见。
准上殿,水圭恳请:“臣得知此北伐东征之际,乌斯藏趁火打劫,故臣思虑得一计,愿为圣天子解忧。”
皇帝奇道:“你有何良策,怎么此前不说?”
水圭启奏:“臣有义女,年岁正好,愿与赐婚之女同往。”
贾政当即道:“北静王所言乃王府翁主,还是最新找的家生子认的义女?”
水圭大恨。
皇帝恍然:“哦,朕听懂了,这义女可不是一女,是不是?”
他算了很久才拒绝,并责问道:“北静郡王既有报国之心,为何拿一个别人家的女儿来充数?朕不吝啬一个郡主乃至公主之位,但也不能肆意认亲,内廷玉蝶是要有记录的。”
水圭只好请罪:“臣无状!”
“次数多了,朕岂会在乎。”皇帝挥手道,“首辅既说武烈王赞成内阁六部之意,朕却收到武烈王密信,看起来并非是这个意思,念!”
“陛下且慢!”群臣中走出一人,视之,已荣升礼部左侍郎、掌礼部官印的钱谦益。
钱谦益慢条斯理整顿衣冠叩首道:“陛下何言内阁六部?臣执掌礼部不久,却也是礼部堂官,臣岂不知礼部上奏赞同内阁?若是有人,必非礼部之臣。”
周延儒三个宰辅怒视着这个叛徒,他也是东林啊,他怎么会叛变了?
钱谦益神色不变,心里却道,你们当我傻?
九边与江北两个督帅都差点喊出清君侧了,别人不说,那孙传庭岂能不去辽东?
他若去,武烈王岂能不反对内阁?
既反对,我凑上去挨揍?
东林魁首若是被打脸多了,那也就没有魁首威严了!
皇帝嘉许:“那应当是礼部有臣子越级上奏,钱卿回去后要仔细查证,不可遗漏。”
钱谦益心中大喜,他正要整顿礼部,这下尚方宝剑可在手里了。
遂立于群臣之中,见王承恩取出一方黄纸。
“又是特赐!”钱谦益心中长叹,“如此隆恩,岂如今便可镇压?武烈王府乃众矢之的,叫宗室去攻讦不好吗,内阁与六部,嗯,五部,竟冲锋在前,此等不惜身家性命之人,何足以为成大事之同伴,可与之疏远矣。”
他想着心事,王承恩已照着奏章问道:“孤大虞武烈王,问内阁四宰辅诸事:首辅周延儒,汝父母葬于何处?孤有三丈高一面石碑,上书‘此自前明以来力主和亲大臣周延儒父母之墓,其人隆治首辅也’,下书‘汉家大虞隆治皇帝之臣,武烈敦煌郡王、渔阳郡王敬书’。”
周延儒勃然作色,又颓然垂首。
王承恩又问温体仁:“令尊令堂何在?次辅先祖,前明洪武兵部尚书也,坟墓石碑不当草率,可计算辈分,孤亲以三千兵马为之置换。”
温体仁垂首缩回周延儒身后。
及至杨鹤,杨鹤固执驳斥:“武烈年少,非谋国之人。”
“武烈王北伐擒北元大汗,东征困建奴首领,今乌斯藏扬言饮马洮河,此非军事乎?”阎应元怒斥,“次辅无状,非人臣之相!”
“好了好了,次辅虽起兵部,却是天下路人皆知的非知兵者,都不要欺负他。”皇帝揶揄道,“朕是个不知兵只太平天子,次辅是不知兵之太平宰辅,然朕有武烈王,宰辅却未必有个这样的,嗯,心腹。不要欺负他,杨卿你也退下罢,以后说话须当三思而言。”
阎应元目视水圭大肆嘲讽:“北静郡王,你有义女虽然忠贞可嘉,然毕竟有意陷圣天子‘和亲之君’之嫌,圣上虽不斥责,下官却是个破落之身。不如下官为武烈王进一言,请武烈王赐北静郡王‘上国求和亲于番僧之郡王’门匾?”
水圭沉着脸道:“府尹此言足令忠臣寒心,非圣天子所可采纳。”
这话可把皇帝给惹怒了。
他知道这个曾经的心腹是个什么本性,不要看他如今上调下窜,他压根就没给六王六公出力,他只等着别人出力,自己扑上去抢好处。
有那么容易?
遂夸赞:“北静郡王与丽亨之忠诚倒是有不同之处的,罢了,你家世子水溶长武烈王好几岁,武烈王横扫半壁江山,你家世子也不要在王府等着富贵临头。你收拾家丁,叫水溶带着,去琼州府为粤海将军周琼监军。”
水圭大惊,这是对霍朝恩最大的侵犯,若让水溶去了琼州府,霍朝恩岂能不迫使周琼害死他?
于是慌忙婉拒。
“也是,小小年纪,岂能比得上武烈之百万一,作南征左路监军过头了。”皇帝便给水溶换了个位置,“那就去霍朝恩身边,跟随他作个随军主簿。”
再与水圭推心置腹:“朕很难,北静郡王你要为朕分忧。你在水溶这个年纪时,已经是朕潜邸之老臣。”
水圭黯然泪下。
陛下,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君子了。
你欺负人都不带眨眼的!
既让水溶去军中担任主簿,却又说他北静郡王是当年秦王府的老臣。
这叫什么?
这叫提醒霍朝恩,你可小心点啊,北静王府世代不降等袭爵,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你小心自己一番辛苦,却为北静郡王爵位再不降低传承做了贡献。
搞不好,人家到你军中就是要用你霍家的人命,给自己家换一个亲王爵位的!
还有,别忘了水溶的爹可是皇帝潜邸出来的哦,你敢有十分把握这不是朕派来监控你南安郡王府的人?
如此一来就霍朝恩那个小心眼,他岂能不因此对水溶痛下杀手?
但要保证水溶平安,北静王府可就要拿出真本事了。
如此,他水圭越是想隐藏自己推出别人,别人越是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而且水圭还怀疑皇帝这是想不等北静郡王爵位传到水溶那一代便动手弄死王府所有人。
皇帝可没这个意思,治天下要有阴谋诡计,可对付这帮人还用得着玩阴的?
他只不过就是想把水溶驱赶到敌人那一伙,等好儿子将来登极都不用找奸臣,就顺着水溶去找,找出来多少就弄死多少肯定不带冤枉的。
一时朝天宫里君默臣泪,一时都没人说话了。
过了很久,还是周延儒硬着头皮出列启奏:“陛下,既边将不服,这和亲之事,便不必再议。”
“朕也不服,也不准,也不答应啊,为何首辅只说边将不服?”皇帝惊道。
周延儒:“……”
这个皇帝越来越难伺候了,越来越阴阳怪气说话不厚道了。
我就是给大家一个梯子,为何要如此认真?
好在温体仁还算知道大局,明知首辅吃亏他这个次辅也要跟着吃难堪。
便出列启奏:“既如此,陛下应当诏令边将用兵。”
“北伐东征还在打,南征还没开始,次辅啊,你又想再开边衅?”皇帝苦劝道,“有那精力多过问过问南征,内阁作不了北伐东征的主还做不了南征的主?要自勉!”
这句话直接让大部分臣子破了防。
六王六公怒从心头起,内阁六部悲从心中来。
什么叫挑拨离间,什么叫坐山观虎斗?
皇帝如今干的活儿就是啊!
他这是生怕文臣与贵勋不打起来,不打的头破血流,他是在时时刻刻找机会挑唆!
这皇帝,他何以越来越像太上皇?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