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懵了。
他从大凌河一路肆虐，好好出了一口被黄台吉欺负多年的恶气。
从去年腊月起，他带着土默特、察哈尔及鄂尔多斯部就盯上了不服从察哈尔号令的察哈尔东部各部。
过完年，林丹汗立即越过燕山北部，先袭击了已全然归顺建奴的科尔沁部，若不是科尔沁本来也很强，这次他能直接灭了这个东部的部落。
随后，他在大凌河流域来回肆虐，利用开春建奴要修整的机会，将黄台吉好不容易在大虞皇朝的关宁锦防线东北部建立起来的一点据点打的七零八落。
在他想来，这下黄台吉要是敢来追杀他，大虞的那帮坐镇东北的名将，总不至于连锦州都不敢出了吧？
于是在回师河套的路上，林丹汗心情愉快，连带着连大妃娜木钟都越发喜欢了三分。
这位娜木钟大妃在后世很有名，拜辫子戏所赐，不少清粉——有这个物种吧？
有那么一群人，对黄台吉多尔衮的嫔妃们那可是如数家珍。
娜木钟便是黄台吉的“西宫大福晋贵妃”，给黄台吉生下了第十一个女儿，再后来又给黄台吉生了第十一个儿子。
不过这两个孩子都没活到成年，都是在十五岁的时候夭折的。
娜木钟跟林丹汗也有个儿子，不怎么有名，顺治皇帝时期袭爵察哈尔亲王，康熙年间被绞杀。
如今的娜木钟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可不知这时空的黄台吉提前几年改汗称帝。
娜木钟烦躁地就一个事，因为林丹汗妃子众多，而且还有个同样出身博尔济吉特的四妃子，正年轻貌美，深得林丹汗喜爱，故娜木钟如今想的是如何巩固自己大妃之位。
林丹汗的八位妃子，可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她们各自出身草原上的氏族领主家，各自都掌管着一个部落的斡尔朵（帐篷），即本部落的部分人口。
算作中原规则，便譬如邢夫人的嫁妆里有王善保夫妇、王夫人的嫁妆里的周瑞一家。
如娜木钟便掌握着阿纥土门万户斡尔朵，次妃掌握高尔土门万户斡尔朵，三妃掌握着哈纳土门万户斡尔朵。
这位三妃来头也不小，后世某一段历史时期风光无限的叶赫纳拉氏是她的娘家。
这是这些妃子们的嫁妆，也是林丹汗以她们为妃子的重要理由之一。
就跟某电视剧里某皇贵妃还是皇后说的那句“惹我不高兴，便是科尔沁不高兴”一样，这些鞑靼可汗的妃子，手里要没有娘家给的军队，在鞑靼可汗帐篷里新鲜三天就得被不明不白整死。
所以，贵族联姻嘛，不寒碜。
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如叶赫纳拉氏的三妃，因叶赫那拉早就被黄台吉几年前给灭了，她就算手握一万户，能凑出几千个骑兵，毕竟作用也不如以前，林丹汗自然冷落了她。
这几天在路上，林丹汗八个妃子私底下在议论，往常打仗林丹汗绝不会带着她们去战场，可这一次去大凌河带着她们，回河套也带着她们，这就让她们迷惑了。
他想干什么？
趁着这几天打了胜仗，俘获了不少建奴的战利品，娜木钟在扎营的时候便百般奉承去侍奉林丹汗。
林丹汗高兴了，只觉着雄心万夫了，娜木钟的大妃地位自然就稳固了。
但林丹汗这一次没有跟许多人透露自己的意思。
他知道黄台吉会报复，科尔沁也一定会来找他算账，再加上大虞皇朝都喊出要北伐的口号，并派遣三大营北上开封府。
那他守在河套干什么？
等着东边被黄台吉以及科尔沁打，南边被大虞皇朝的精锐打，然后一路跑到瓦剌人的地盘上吹冷风吃烤鱼去？
他要南下，去青海，去联合乌斯藏！
于是，这次劫掠所得，自然便是南下的军资。
整天看着那么多奴隶，那么多牛羊，还有那么多金银财宝，晚上还有善解人意的娜木钟侍奉，林丹汗觉着自己自从做出了南下的决策后，日子便前所未有的光明起来了。
所以回师河套的路上，他还想再打一波秋风。
南边不能去，长城不好打不说，就算能打进去他也不想耽误工夫。
那就抢一波东征之时没来得及抢的察哈尔东部各部。
这决定一下，林丹汗就懵了。
派出去的人纷纷回报，偌大的草原竟然没人了。
也不是没人了，是被人提前下手抢了。
前锋五个千户汇报说，沿途本来还有答鲁城几个部落，他们凭着时不时抢汉人一顿积攒了不少财富，如今没了。
答鲁城南部分散居住的几个部落，甚至西边的几个部落，也跟被土匪抢了一样，不要说人口，地上连废弃的马蹄铁都没有。
林丹汗挠着头，直觉不应该啊。
能在这里抢劫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难不成是汉人越过长城了？”林丹汗嘀咕。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只好下令“不管良善，见了就抢”，一面催促十二万骑兵与数不清的奴隶加快脚步，沿着长城一线尽快回河套平原。
当晚，娜木钟少有的叫上三妃一起侍奉林丹汗，林丹汗一时没忍住，就说了白天得知的情况。
娜木钟与三妃苏泰面面相觑，也觉着简直见鬼了。
汉人绝不可能翻过长城反过来抢草原人，他们没那胆量。
那是谁？
不过两天，前锋部队吃了亏。
五个千户，被突然从阴山脚下窜出来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三个千户当场被射杀，另外两个被活捉了去，五千骑兵没能逃回一千。
逃兵哭诉：“是汉人部队，但绝非卢象升，这支骑兵凶悍的很，我们还认得有一群是答鲁城的那帮土狗，他们拿到了汉人才有的弩弓，迎面一顿乱射，我们便损失了一半的人马。”
林丹汗吓了一跳，这下翻到明白了，就说答鲁城那帮土狗怎么没了，原来是被汉人给征服了。
可是，哪个汉人这么大胆，敢出长城跟鞑靼骑兵作战？
有做过边贸生意的前锋骑兵哭着说：“不知是谁，只见打了个‘武烈’的旗号。”
林丹汗当时怪叫一声，又大笑三声，扬鞭指着南方道：“我知道这个人，肃王的后人。”
只这一句话说出，周围几个愤怒的万夫长顿时缩起了脖子。
别人他们不服，可他们服肃王府。
从他们这算起往上倒数三代人，谁家帐篷里没有被肃王打死的先人、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记得当年肃藩七郡主踏碎漠南给肃毅王报仇的切肤之痛？
甚至有万夫长急忙催促：“可汗，快走，肃王的后人，那是天生能打的，仔细中了他的埋伏。”
林丹汗又气又怒又胆怯。
他是真怕肃藩那帮人。
当年在居延海，他可是亲眼见过那帮狠人是怎么打仗的。
打不过黄台吉，林丹汗承认但不服气。
打不过肃藩那帮人，他既承认又服气。
咂咂嘴，林丹汗没说剩下的话。
那都是屁话，只要知道对面的是肃王的后人，鞑靼人就没有几个不胆怯的，说再多的鼓舞士气的话，大家都当可汗在放屁。
“快走！”林丹汗马鞭一指。
后面得知此事的八大王妃也急忙赶上。
作为草原上领主的女儿，她们一生下来就牢牢记着一个祖传的教训，肃王府的那帮人，那可是掏你老窝的行家，敢落在后面，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被他们给打死了。
而且，肃王府的人打仗可不管对面的是什么人，就是骑着羊羔子放牧的小孩，但凡手里有一粒石子，他们也说你是不服王化的蛮子，非整死你不罢手。
然而一路走了两天，眼看都要过青城（呼和浩特）了，大军再也没有遇到袭扰，林丹汗毛病又犯了。
当晚扎营时候，林丹汗拒绝了娜木钟与苏泰的美意，只留下娜木钟，用尽全力摆平后，他就在脑子里想：“我原以为这个武烈王要在草原上设伏，等黄台吉那土狗打过来了东西夹击我，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然后他脑洞大开：“那这么看来此人必然是要引诱我去打大同，打埋伏他们也很擅长。然而我若是不去，他们自觉白忙活了一场，岂不是要在南下之路上报仇？”
这么想着，林丹汗顿时来了精力，反过来假寐的娜木钟，好生教训了她一顿，终于哄着睡着了，林丹汗跳下地，展开从汉人那里得来的漠南图子。
他比划了一下，自言自语：“去大同也不远，左右要用汉人的‘声东击西’之策，我何不如此这般？”
林丹汗的优点不多，执行力坚决算一个。
当夜决定去大同北部威慑一下，次日一早他便行动起来。
左右那么多的奴隶，那么多的牛羊，不怕耗费光了将来没得吃。
一时间，十二万骑兵与至少十二万奴隶组成的仆从军浩浩荡荡遮天蔽日，一路直扑大同城而来。
可这样一来卢象升疯了。
不是直接疯的，他是先被吓了一跳，然后气急败坏，而后人麻了，到如今被林丹汗给气疯了。
前几日，正当他堂堂宣大督帅在大同城头眺望南方，日夜盼着能看到朝廷来的运粮队的时候，北城人报有人自城北来，让他们尽快派人去运输粮草物资。
卢象升便被吓了一跳，带着人出门一看，只见山谷里堆满了兵器铠甲、大米挂面。
当时卢象升是惊喜交加的，就这么多的粮草足够他天雄军吃几年、整个宣府大同到山西镇的军队吃半年有余，这下不用等晋商送粮了。
还有那他都没见过的铠甲兵器，怎么就那么轻，怎么就那么坚固？
卢象升喜笑颜开用了三天，才搬走了不到一半的物资，然后他才有功夫琢磨这些物资室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绕过他的防线出现在长城下的。
然而，没等他叫来留守的一个小队的中军骑兵询问，塞外传来消息，武烈王大纛出现在林丹汗劫掠大凌河返回河套的必经之路上。
卢象升二话没说，提着刀冲出长城，就看见长城脚下蹲着一群晒太阳的蒙古骑兵，他们是亲卫营打伤打残，然后治好了再丢在这等卢象升来收编的。
看着他们的人卢象升很熟，那不就是答鲁城那帮蛮子？
卢象升提着刀打算上去就砍，答鲁城被打断腿的一个千户摆着手，袖子咯摸出一张军令，振振有词要求：“这可是武烈王让我们找你卢督帅的手令，你要是不管，亲卫营八千人马可是要回来打你的。”
就，卢象升就挺气愤。
可脑子里却完全麻了。
从密云后卫出长城，一路干掉了七八个小部落，收编了五千天生的骑兵，然后就在这埋伏了林丹汗一波，把他的五个前锋千户给打残了？
带着两三万的累赘回到大同城，卢象升再一次麻了。
他正抱怨给他多找了两三万个吃饭的嘴，山谷里的物资又多了一倍。
这一次，卢象升被吓麻了。
几天前没有人知道亲卫营是怎么出现在这的，这一次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物资是怎么在重兵防守之下送到山谷里的。
“神出鬼没，这是真的神出鬼没。”卢象升眼看着大堆物资喃喃自语。
多了两三万生力军，卢象升既幸福又烦恼。
幸福的是这帮人都有子弟在亲卫营，而且给了他们安家生活的物资，他们不大可能跟着林丹汗找死，也不大可能跟建奴造反。
而这些在草原上出生成长的牧民，他们至少可以给宣大山西督帅所部喂马耕地。
这是幸福。
可烦恼也不少，有了这两三万生力军能节省不少精力，但谁敢完全相信他们？
至少又得分出一万人监控着他们。
而更大的烦恼是，跑到塞外抢了鞑靼人一波的街溜子……不是，武烈王殿下又消失不见了。
“不说麾下只有不到三个营的兵力，就说那里头有五千人是几天前的敌人，这就不保险！”卢象升烦恼地揪着鬓发打盹。
结果哪想到，一觉没睡着，林丹汗出现在城北。
林丹汗很懂礼貌，他给卢象升下了一道战书：“你出来啊！”
这时候卢象升可一点也不心浮气躁。
他迅速浏览粗糙的九边地图，心里做出了一个极大胆的判断：“武烈王这个愣……天潢贵胄，他该不会绕到林丹汗身后，试图在两军交战之际凭八千人捅林丹汗的腰眼子？”
李征又不是二五眼。
卢象升镇守宣大，出了名的保守稳重，为保证长城一线不落入鞑靼人之手，他绝不可能出城迎战。
那就凭八千人，其中还只有亲卫营三千人才学会开炮，他就想一口吃掉林丹汗二十多万三十万大军？
八千对二十万，优势真不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