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机甲当做船只在海上赶路,显然是个极为奢侈的事情,但崔海涛一腔心思全是赶紧和黑旗帮的人见面,要是错过了时间,那他苦苦熬了这么多年的机会就要从指缝中溜走。
他绝对不能让煮熟的鸭子从嘴巴里飞了。
碧波万顷的海面上划过一条笔直的白色浪线,崔海涛虽然有着三阶心炁,但却驾驶着最省天水的Ⅰ级蒸汽机甲,左右手各提了一罐天水用来续航,足以保证他可以在双屿湾和清漪湾之间走一个来回。
望着崔海涛的身影愈来愈远,直到在老人眼中变成了一個小黑点,他满脸担忧的神色这才消失。
站在崖边的佝偻身子似乎挺直了些,他藏在雪白胡子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双手背后回到了岛中。
几个踱步,就来到了一所宅子外面。
似乎是海盗的共识,岛上的宅子绝对没有船上的房间来的受重视,清漪湾延绵一片的矮房子多是简单的木制结构,离地半米搭建,都只有一层。
攀着木梯子进了房间,老人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黑暗。
“岩爷,九爷他此时已经出发,估计再有一小时就会抵达双屿湾。”
留着平头的青年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长了一张满是正气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鼻子就像是耷拉着脑袋的章鱼身子似的,大的十分显眼。
他穿着一身粗麻衣服,脸上满是海风吹出来的白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掳掠到船上卖身为奴的老实杂工。
他便是崔公公二十八个义子里面排行第二的崔海岩。
由于“二爷”这两个字哪怕是在海上也不能乱叫,所以都称他为岩爷。
“小九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遮掩心思,再加上年纪太轻,说话做事全凭着一时意气,从来不过脑子。”
端着一个描着牡丹花卉的珐琅大茶缸,在粗壮如树枝的手指端握之下显得都小了一号。
像是老农般吸溜了一口,发出了难听声响。
“大爷在哪儿?”
“这些日子一直守在老爷子旁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唉。”重重叹了一口气,崔海岩耷拉着眉毛把茶杯放到了竹编的桌子上。
“和那些不成器弟弟装模作样的孝心相比,大哥对义父的感情真的不能再真,这一点我自愧不如。”
崔海岩说着,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愧疚的模样,反而话锋陡然一转。
“你去跟大哥说一声,就说小九想要和黑旗帮勾结,私自偷走机甲去了双屿湾,我去拿人回来。”
“记得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听见了,只告诉大哥一人。”
“是,岩爷。”
说着,老人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崔海岩叫住了。
“马叔,你待在小九身边多少年了?”
“回岩爷的话,当年老爷子从商船上把还在襁褓中的九爷抱回来的时候,我就陪在了九爷的身边,掰掰指头算算到现在已经有十九年了。”
崔海岩点了点头,似乎是感慨似的叹了一句。
“十九年啊,的的确确是小九最好的年岁,胆子比什么都大,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但这十九年对你来说恐怕没那么好熬吧,马叔。”
老人身子佝的更低了,他嘴里面吐出来一口浊气,似乎连带着这么多年的辛苦都一并散了干净。
“十九年罢了,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被海水腐蚀通透,想挪也挪不了,时间对我来说没太多意义。”
“义父当年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但还是让你去跟着小九,我原先以为义父是故意偏袒于我,想要我和心炁天赋绝佳的小九联手接他的班,但现在看来,义父似乎把勾心斗角的东西都留在了他朝思夜想的宫墙内。”
“他只是简单认为你育人有方,想要再教一个成器的儿子出来罢了。”
“不过他没想到我这个向来最听话的二儿子却早早的存了心思,让你留在小九身边这么多年,教是全心全意教了,只可惜他没走上我安排的路,倒是辛苦你了。”
头发苍白的马叔没有接话,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崔海岩接下来要说什么,皮贴骨头的手指有些颤抖。
“辛苦你了,马叔,等我回到双屿湾的时候,你也可以回来了。”
......
“人来了,帮主。”
焦疃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样貌十分英俊的年轻人,他有些感慨的摸了摸自己的断眉,似乎想起来了自己二十年前似乎也是这幅俊俏模样。
然后嘴巴里更加理所应当的吐出一句夸赞。
“当真是一表人才,请坐。”
望着这间早已经被清场的铁匠铺子,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合金炁械,灰色铁砧板上还摆着一副拆散了的蓝色臂铠,沾满了黑色机油的黄铜齿轮堆的到处都是。
崔海涛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打定了他的消息足以让焦疃愿意跟他合作的主意,虽然只有着三阶心炁,但面对着早已名声在外的五阶高手仍旧是气定神闲。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坐在铁砧板后面的焦疃,又望了望摆在自己面前的看不清楚原本颜色的木墩子,站在原地缓缓张口。
“焦帮主,昨天我听人说棕旗帮古吉弑父上位,您看不下去,杀了古吉为古老爷子报仇,同时顺手不让古老爷子的心血付之东流,接手了棕旗帮。”
焦疃大大咧咧的一挥手,嘴上说着“举手之劳”,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两个茶杯,用手在铁砧板上面薅开两个空处,毫不讲究的直接倒上了热水。
反倒是崔海涛有些着急,毫不畏惧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但据我所知,这件事儿恐怕有假吧?”
“是有假。”没想到焦疃竟然直言不讳,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古老爷子再怎么说也是五阶高手,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我就是找个让自己安心些的借口罢了。”
对如此坦诚的焦疃不置可否,崔海涛摸了摸鬓边的头发,轻笑了一声。
“焦帮主,我说的并不是这个假。”
他又看了一眼焦疃的眼睛,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似乎觉得对方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我说的假,是古吉的那具尸体恐怕是假的吧?”
虽然被人当面揭了短,但焦疃反而是更加高兴了。
崔海涛既然能说出这句话来,那定然是知道些什么,于是他断眉一挑,对着他伸了伸手。
“喝杯茶,慢慢说。”
没有去端桌上的茶,崔海涛正襟危坐,十分严肃的开口说道。
“紫旗、蓝旗、棕旗、大礁岛、小礁岛、松洲岛、佛艾湾、烈港,八个海盗头领一齐失踪,这件事儿绝对不是巧合,想必您也已经猜到了其中必有蹊跷。”
“正如您所说,古吉不可能杀了古老爷子,其余几个海盗也绝对不是死于内乱。”
崔海涛见着焦疃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身子不由的往前倾了半分。
“这件事儿是有外力介入。”
“所以在没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你不可能杀了活捉到手的古吉,也应该愿意听我给你说这番话。”
“噢?”焦疃喝了一口茶,看着故作高深的崔海涛,恰到好处的搭了一句“愿闻其详?”
“有人在一天之内把他们几个全都杀死了。”
“高丽海军?阿瑞卡的特派官?还是英格里想要肃清航道派出了Ⅳ级蒸汽机甲?”
焦疃嗤笑了一声,“三个五阶,五个四阶,一天之内全部杀死?”
焦疃有些失望的把双手交叉抱在了胸前,正准备继续张口,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身子往后不动声色的挪了挪,眼睛里面流露出来一抹玩味神色。
见着焦疃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崔海涛显然有些着急了。
他正准备张口把自己知道的内情说出口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就像是坠入了冰窖似的从骨头里面渗出来冰冷寒意。
他刚想回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爽朗笑声。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焦帮主,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小九还是个孩子,说的那些胡话还请焦帮主见谅。”
是二哥!
崔海涛的脑袋里面闪过万千思绪,脸上的慌张神色一晃而过,相较于私下的阴谋被识破的惊慌,更多像是做了错事被家长发现的恼羞。
还好是二哥,他们俩作为被义父最为看重的两个儿子,从他小时候起便像是亲兄弟一样相处。
“二哥,本来我想自己一个人把这件事情办妥,但既然你也来了,那我们兄弟俩...”
咔嚓——
崔海涛的半句话还没说出口,脖子便被崔海岩拧成了麻花,彻底被卡在了喉咙里。
他那三阶心炁甚至都没来得及爆发就已经熄火,直到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眼睛里面仍旧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拍了拍手的崔海岩一脚把小九的尸体踢开,坐在了他不愿意落屁股的脏墩子上。
“焦帮主,小九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崔海岩的心炁波动骗的过崔海涛,却瞒不过焦疃的眼睛,他早就知道崔海岩已经来到了这儿。
故意不说,一方面是想看到这幅让他如愿所偿的好戏,另一方面也是想换一个合作的人。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说的话我全当听个响,但既然你来了,那这件事儿就有的办了。”
“焦帮主是个敞亮人,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没等焦疃抬手,崔海岩已经端起了铁砧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连茶叶都嚼碎了吞进肚子。
“小九说的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看着崔海岩那张老实巴交的脸,焦疃压根找不到半点儿纰漏来,于是举了举手中杯子,这次没有玩笑的语气,而是十分认真的说道。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