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偏袒李鄂,李光自然不忿,慕容彦达这边也有苦衷,只有运相梁子美一个,如今才算是枢密府的铁杆。
“老爷,妙玉观内侍总管杨秋请见……”
正当李光要再起争执时,茂德帝姬赵福金的声音,却从偏厅传来,老宗泽虽说命不久矣,但还算是耳聪目明,因之前劝过茂德帝姬,现在一听便知是谁在说话。
李鄂的枢密府,作为大宋军机之府,也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府内除了孩子之外,并无一個男人。
府内用度,每日里都会有人送来。
自汴京解除军管之后,李鄂的枢密府也是汴京城中的一大禁地。
莫说男人入府了,即便青壮男子从府外道路经过,不说一个子丑寅卯出来,立时便会做那汴河中的沉尸。
而且给枢密府送日常用度的人,也是五十岁以上的汴京市井底层,一个个照子亮着呢!
大宋李枢密府,莫说生人闯入了,即便是护军,都至少五人一队,共同进退。
没有男人,府内的总管便是茂德帝姬赵福金,跟曹二娘子曹茗。
妙玉观总管杨秋深夜来访,显然不是皇太后慕容氏想要跟李鄂幽会,多半是有要事传达。
“让他进来……
诸位也不必避嫌,避嫌了反而麻烦。”
听着二郎的欲盖弥彰,慕容彦达也不说什么,妙玉观里那个妹妹,也是越来越女生外向了,若不是妹妹这个皇太后掣肘,他这个左相,总要如当年老蔡相公一般,权倾朝野才对。
“李枢密磊落……”
听着宗相公的赞语,李鄂也难得赧然,只是这种赧然,堂上四人俱不识得罢了。
“二哥……
四位相公都在啊?
李枢密,皇城旨意,新皇要见枢密。
皇太后说了,枢密想见便见,不想见,明日再去妙玉观见新皇便好……”
杨秋的一声‘二哥’也不是慌乱所叫,正因为四相俱在,所以他才叫的。
至于想见便见,不想见明日再见,杨秋也是加重了语气。
这话听得慕容彦达分外倒灶,李光更是眉头紧皱,只有老宗泽抚须轻笑。
“哦……
回皇太后,既然新皇要见洒家,洒家总要给官家面子的。
再有,洒家此次回京,带了北地的黄金宝石一宗,秋哥正好带回去给皇太后把玩。
另有一个小箱,便是给秋哥等人的,众人在这京师之中求活不易,洒家的一点心意,也莫要推辞了。
你看,今日之四相,洒家也备了这类礼物,放心大胆收着便是。
如今皇城职司,是殿前司在办,还是行幸局在办?”
听着李鄂的应对,宗泽依旧抚须而笑,这种关系在老宗泽看来才是正常的,如果杨秋跟李鄂一板一眼,反而就是在演戏了。
“枢相,暂由殿前司执掌,皇太后说了,枢相若去,自管去便是……
小人告退……”
等杨秋离开,李鄂起身从偏厅拿出了四个锦袋,说道:
“洒家这人,纯武夫一个,说话做事或有悖乱跋扈之处。
但宗相明了洒家心意,洒家此生但为大宋开疆拓土而生。
李泰定,莫要再针对洒家,这是洒家给你的传家之宝。
都是缴获自金贼的北地财货。
宝石乃刀剑之上抠下的,黄金乃是金贼耳上金环,并无大宋百姓的血汗在里面。
这也是洒家酬谢诸位调度有方的小礼物。
李泰定,大宋供养了辽夏百五十年,所出金银几千万两,再有辽国之前跟西域颇有商贸往来,积下的金珠银宝无数。
如今我大宋势张,便是天予,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金贼灭辽,特么一个精锐骑士,都能双耳具金环。
洒家不给他敲骨吸髓,怎生对得起大宋的百姓?
好了,诸位不必推辞,洒家还要进宫面圣呢……”
听到李鄂说及宝石黄金来路,宗泽便第一个将锦袋揣入了袖中,说道:
“以后李枢密若有这种金珠银宝,自可送与老夫。
李枢密,深夜进皇城内殿,耽搁的时间不要太长。
新皇进京之后,又在城中取了许多妃嫔,李枢密更不好在皇城过夜……
还有,官家若有错失处,李枢密也要容忍一二,莫要做些悖乱事……”
听着宗泽告诫,李鄂便点了点头,随众人一起出了枢密府,当看到前来迎他的禁军殿前司亲军领头的两人之一是朱太保,他便是一乐。
“禁军殿前司虞候朱亭见过枢相老爷……”
朱太保只是朱亭厮混杀猪巷的诨号,如今做了殿前司虞候,也是朱家的荣耀事,只因每逢年节、或是帝后寿诞,殿前司亲军,都是有赏赐荫庇的。
若朱太保的儿子里有读书的,恰好还参加了大宋的科举,功赏一个进士出身,就可以做官了。
若考的不错,进了进士名单,二榜换一榜,就是将来公卿得坐的基础。
朱太保出身市井杀猪巷,也是个油滑货色,见礼之后,就当做不认识李鄂一般,带着他就进了附近的皇宫大内。
跟着朱太保在皇城之内转转悠悠,到了一处偏殿,并未经过搜身的李鄂,便在引领下,进了殿中。
“奉武头陀、李鄂、李枢密、李卿家!”
“臣李鄂见过官家!”
进到殿中,并无几盏灯火,大宋新皇赵构坐于殿中的阴影里,殿门口的李鄂同样也在阴影里。
“李卿家功高盖世,声名威震大宋,可有废立之心?
许多事,朕自觉可以瞒过很多人,但瞒不过李枢密。
朕已经没了皇嗣,今生怕是也再难有皇嗣。
如今的朕,后悔当初没有听信老宗泽之言。
做个太平官家,每日吟诗作画,将来皇太后子嗣长成,朕便禅位。
这就是朕回京之时所想,也是如今所想。
可听闻朝中有臣,想要迎回二圣,李枢密做何想?”
听着阴影里的赵宋官家实话实说,见他嘴角带着诡异笑容,李鄂便没有回复。
“李枢密,此殿之中,只你我两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大宋文脉,害我赵家深矣,朕要他们不得好死!
而李枢密做了许多朕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可惜李枢密对朕有戒心,不能与朕共饮一杯。”
赵构的这话李鄂也信,赵家父子,不管是道君还是新君,亦或是面前的新皇,帝王手段都不缺,手段不缺,便自有其眼界。
这也是高宗赵构,愿意用奸臣权相的原因,无非自家快活就好,大宋天下,不是说天子与士大夫共吗?
毁了大宋,便是毁了文脉,朝局如何对赵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威权跟快活。
“此议,臣却不能苟同。
洒家行军法,为的是荡涤大宋朝堂。
洒家目的所在,无非替大宋灭金、灭夏、灭草原诸部,开疆拓土而已。”
见李鄂终是开了口,阴影里的赵构,又是诡异的一笑,说道:
“皇太后子嗣……
呵……
此话却不可说。
皇太后为了削弱朕,竟将朕的生母,许给了如今的步军殿帅,大宋之前的罪人,奉法头陀鲁智深。
此事,朕也认下了。
朕之生母,因弑后事,算是宫中罪人,国难之时发付给守御汴京有功之臣,也是正解。
皇太后没将她送去金营之中,便是给了朕最大的体面。
李枢密,许多事,呵呵,自有天知……”
听着赵构的猜测,李鄂便‘嘿嘿’笑了一声,说道:
“官家,何必如此呢?
洒家阵前玩命,为大宋开疆拓土,官家承此开疆拓土、中兴大宋之功,必有高宗之美讳。
何苦为了一些莫须有的猜测,使自家深陷心中囹圄呢?
官家聪辩,许多事想到就好,说出来就不好了。
你好我好大家便都好,官家说是不是?”
听到李鄂的直言不讳,赵构嘴角的诡异笑容这才消失,正色道:
“朕的王妃刑氏,幸得李枢密庇佑,没有被送去金营。
只是朕出城之前,刑氏所怀子嗣,却平白的没了。
如今刑氏为后,金紫医官断言,她已不能再生养。
汴京的许多事,都是刑氏告知于朕。
李枢密武功,朕也佩服。
但你我君臣相得,总要有江湖上所谓投名状的……
对刑氏,朕视若珍宝的……”
李鄂再三确认,殿内除了赵构之外,还有一个细弱的呼吸声,加上鼻间香气,许多事便有了首尾。
“呵……
临进皇城之前,宗相公再三告诫,让臣守好臣子本分。
许多话说出来并不好,但洒家会去做的。
如官家所想,如今的大宋,可不需要被俘的官家。
二圣自离了汴京,便只是大宋之前的二圣而已。
回京?
他们怎么回?
以昏德公、重昏候的身份回到汴京吗?
这么回来,是嫌大宋之耻还不够深重吗?
至于江南文脉,二圣北狩,皇族子嗣几乎绝灭,就是他们造成的。
官家对他们有恨,臣自民间来,对他们亦无一分好感。
至于刑皇后,官家,闺中不是还有画眉之乐吗?
如今的大宋本就苦难,许多事,洒家心中知晓便好……”
话说完,见御座上的赵构,正经点了点头,李鄂就知道,君臣间的初步共识就算是达成了。
赵苟爷日后不弄权,也是不可能的事儿,按他的岁数,耐不住的时候,总会出些幺蛾子的。
“好!
不愧是威震我大宋的李枢密。
李枢密在徐州冒着天大的风险,击粘罕部溃退数千里,又下幽云地,如今东出碣石道。
朕便将你的武安侯,提上两格,李枢密做个武安郡王可好?”
听到新皇赏功,李鄂轻轻一笑回道:
“官家,臣在妙玉观皇太后处,曾口出豪言。
杀的百万为候,杀的千万为公,封郡王,起码要万万之数的。
按大宋周边诸国人口算,官家这是让洒家打到黑衣大食去?
那臣就承官家吉言,不破黑衣大食,便不封王。
洒家不破黑衣大食之前,大宋也不会有什么王爵乱政的……”
听得李鄂豪言,御座上的赵构,这才有了正经笑意,便挥手说道:
“秉懿,还不谢过李枢密成全……”
赵构话音落下,只见殿中帷幕后,便走出了一位身着轻纱,冷的瑟瑟发抖的宫人。
“奴、刑秉懿、谢过李枢密周全之恩。
前次百官出汴京,皇太后欲要让秉懿同出,当日便是李枢密力主保下了秉懿。
今日,李枢密又全奴的夫妇圆满,枢密大恩,奴记下了……”
听着当今刑皇后致谢,李鄂咳了一声回道:
“皇后谬赞了。
许多事也是洒家无奈之举,倒是无意之间惊了皇后鸾驾。
许多事也是人力难为之事,愿官家与皇后,俱为大宋圣明之君,永载史册。
许多事除了身前顺畅之外,还有个身后名的,洒家武功,自可扶官家为不世圣君,超秦皇越汉武直追大唐的天可汗。
洒家之言至此,官家与皇后夫妇,还是不要让洒家为难的好。
毕竟京中情势,洒家说了不算,妙玉观的皇太后说了才算。
洒家多半时日都要征战在外的。
官家近臣张浚有名帅之姿,不若送去麟府,以御西夏。”
听到李鄂安排的明白,御座上的赵构便再次轻笑点了点头。
安排张浚这个文臣去西军折家地界坐镇,足以说明之前李鄂所言非虚。
有后无后,还要以后试过再说,李鄂给了张浚机会,便是给了他这位赵宋官家机会。
张浚在外韩世忠等人在内,起码妙玉观那位,不会肆意欺辱他这个大宋之君。
“好!
那朕就多些李枢密照拂了。
说来羞惭,朕当日若不舍汴京好了……”
赵构心中悔意,李鄂听的明白,只是这厮不舍汴京,只怕也没现在的臣公支持。
如李鄂心中所想,慕容氏也并非铁杆,许多事,总要有个钩挂才好。
真要让慕容氏在汴京一家独大,难保慕容彦达不生另起南燕、北燕之心。
许多事说到真切处,不过利益作祟而已。
就跟李鄂要将扈三娘送去妙玉观一样,也跟今夜与赵构相见差不多,不过是利益互换而已。
待李鄂出了偏殿,赵构才对皇后刑秉懿说道:
“臣是干臣,只是朕错失了而已。
咱们夫妇,便先试着在汴京做个太平官家吧……”
无后终是皇帝最大的软肋,赵构已经试过无数次了,但许多事总是差强人意。
今夜请李鄂进皇城,不过是跟当初的慕容彦达想的一样,延嗣保富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