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枢相李鄂的中军惨状,吴阶也是佩服这位枢相的战前筹谋。
李鄂的两万多中军基本被打残了,但两翼各三万的拐子军,却正经打残了徐州粘罕部的马军精锐。
有李鄂这个大宋的枢相在前顶着,有枢密使的大纛牵着,金贼的马军精锐,只能硬追着大宋枢密的大纛使劲。
而且两翼分兵,也不是一边三万直接兜底,而是从最初吴阶吴璘兄弟各带两千人马开始,三万人按照次序一边后退,一边向两翼转移。
夜战之中,宋军都是号令不灵的模样,就别说建军只有十几二十年的金贼了。
战争,依靠本能只能横行一时,大宋的军制,那是在中原大地上横行了近两千年的战争文明。
军卒如何训练,大军如何行止,旗号如何识别,野战怎么打、夜战怎么打,等等等,那都是有文史可查的。
减灶增兵、增兵减灶,可不止是四个、八個字而已,而是有心理战的基础兵法蕴含其中。
惑敌以取胜,就是李鄂只占天时一项的闪转腾挪,现在看来结果不错。
虽说吴阶吴璘兄弟的两翼也被打散了数次,但中军本阵的援兵接连不断,溃兵可以得到有效的收摄,所以吴氏兄弟所部两翼的损失并不大。
有李鄂这个敢于突前的枢相带领,荡北军的中军,也从不曾溃退过。
一夜后退十里,不过是被骑兵冲锋的惯性所带动,真正落在吴阶吴璘兄弟的眼里,李鄂的中军,却是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枢相,是否求援于曹太尉、岳镇抚?
今夜一战,只怕荡北军要伤亡过半了……”
八万兵跟四万兵,也决定着武夫的底气,如今枢相李鄂亲扛大纛追敌,如他所说这是玩命之后见胆略的时候。
但真正再打一场,只怕有这位枢相冲锋在前,荡北军也会崩溃。
若换了之前的大宋禁军或是西军,只怕昨夜两军辅一接战,就会直接溃散的。
“不!
让他们好好募兵、练兵!
但要传战报于江宁府,就说洒家在徐州城下吃了败仗,伤亡过半,请官家发金帛犒军,抚慰荡北军众士卒。
吴阶,你将吴璘手里的人马也要来,带上石炮,咱们试试攻打徐州城。
让吴璘收摄残兵……
洒家先行一步,看能否吓退粘罕部……”
见枢相李鄂又要行险,吴阶有心劝说几句,但扫了眼满是人马尸首的战场,只能将丧气话收回,打马去收摄两翼拐子军了。
李鄂的大纛行至徐州南门,徐州城内的完颜宗翰,却已经率军自北门而出,直奔山东地面而去。
完颜宗翰走的彻底,李鄂的大纛扎下不久,徐州城门便被城内残存的百姓开启。
此时的吴阶,却刚刚带着先头部队,抵达李鄂的大纛处。
“枢相神机妙算,徐州克复了!”
“继续整军,追击粘罕部!
此时便是此消彼长的时候,完颜宗翰失了精锐马军,心中必然仓惶。
我军若停,只怕他会攻略山东的州县。
知会辎重船队,沿运河缓行,同时派快马去山东联络青州、东平、济州以及梁山泊的马军,逼着粘罕部走运河一线。
若各州府有余力,便试着反击一下,兴许咱们虚晃一枪,可以逼着金贼后援主力,退至幽云境内,若战场到了幽云一带,这仗对咱们而言,就好打了……”
忽略吴阶的马屁,李鄂也按照战略,开始了虚张声势。
大宋禁军、西军会兵败如山倒,金贼精锐也是一样。
若完颜宗翰在徐州城下投入的是签军骑兵,虚张声势,就是肉包子打狗。
既然粘罕部精锐已失,李鄂就要赌上一把,赌金贼的签军,跟大宋禁军、西军一样,会受士气的影响而溃散。
至于河北、山东地的金贼援军,想必完颜宗望、完颜杲两军覆灭,北方辽四京丢失之后,会谨慎一些。
一旦谨慎了,士气也就难以振作了,以粘罕部败军,裹着金贼后续的右路援军北归,一旦战场挪至幽云一带,宋金两国,就要开始比拼综合国力喽……
“枢相,只怕穷寇难追,要防着粘罕部的回马枪!”
见枢相李鄂行险若此,吴阶这边就不好再不言不语了,一旦中了粘罕部的回马枪,只怕淮徐之地,又要涂炭一遍。
“即便是回马枪也得硬生生的拿命接下来。
此役若能逼着金贼退至幽云之地,我大宋百姓不受金贼戕害,咱们以后无论战多长时间,都会有充足的补给。
不把金贼驱出山东、河北地,我大宋就有四路土地没法耕种。
以后这仗,除了要玩命之外,还得烧钱,咱们爷们少不了大宋百姓的供养。
若是今冬能取下幽云之地,仗打到金国境内,以后咱爷们的日子过的可就乐呵了。
非大宋之民,荡北军士卒,自可随意奸淫掳掠……”
见枢相李鄂说话间,露出了森森白牙,欲择人而噬,吴阶打了个寒颤,便赶紧去安排后续部队接手徐州,并一路追打粘罕部了。
李鄂这边不进徐州城,选择追打粘罕部。
而完颜宗翰这边是从容退却,沿途自然有伏兵断后。
但粘罕部伏兵遇上穷追猛打的荡北军,辽地签军出身的伏兵,打的就不是很坚决了。
粘罕部纵横京东、两淮、江南近两年,退走之前,除了需要押运回国的金银财货,签军士卒身上的财货也不少。
知道粘罕部签军身上有数目不少的财货,李鄂这边的骚操作便来了。
许荡北军士卒,沿途缴获俱归个人所有,除了粘罕部押运的金银财帛,其余缴获俱归个人,一下就催动了所部荡北军的战心。
接下来荡北军的穷追猛打就不受李鄂控制了,当兵吃饷,也是千多年的话题了,缴获归公也是一样的道理。
任由兵卒劫掠,也是提振军心的不二法门。
李鄂也不怕带出甚么暴虐之师,因为他北上灭金要的就是暴虐之师,而非甚么仁义之师。
此时的大宋,与西方马尔萨斯之环、马尔萨斯灾难,所述道理差不多相似,人口到达一定数量之后,粮食的产量跟不上。
若无战争,接下来一旦饥荒随着战乱到来,人口就会大幅度锐减。
大宋过亿人口,汴京城中还有七十二家正店这样的酒坊,酒曲税赋也是大宋财政的一大收入,中上层大肆消耗粮食制酒,中下层有些人甚至于连糟糠都吃不上。
其实用不着金贼入寇,方腊、王庆、田虎、梁山,只是北宋灭亡的开始。
若无金贼入寇,不用几十年时间,北宋朝廷反而会遍地梁山与方腊。
其实金贼入寇、靖康之耻是在为赵宋续命,靖康扫了朝廷,所以南宋的赵苟爷才能继续偏安百五十年后才被被蒙古所灭。
自古以来,有钱但武力不张的朝代,都不会持久的。
宋分南北,其实赵家皇族,还是要感谢金贼,感谢靖康,没有金贼、没有靖康,赵宋能有两百年国祚就不错了。
如今大宋急需拓土、拓地,有了东三省的黑土地,才能真正延续大宋的国祚,而不是偏安一隅。
既然接下来是要土地的战争,人口就不好附带上了,仁义之师反而不利于大宋的开疆拓土。
至于真的弄出了一支暴虐之师,李鄂依旧不怕,世界太大,灭金、灭夏、灭了草原诸部,这支暴虐之师还在,那就去征服世界呗,无非打完了算完……
荡北军士卒被粘罕部签军身上的金银,激起了暴虐之心,接下来,完颜宗翰自认的安然北归,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带暴虐之兵,吴阶吴璘兄弟不是好手,但汴京的二十八宿,却是正经按照山寨规矩培养出来的。
分组劫掠,就是他们的日常训练,看着放了羊的荡北军,正规军出身的吴阶,便再次无奈走到了枢相李鄂面前。
“枢相,如此驱策士卒,相公大将们俱是不敢的。
只因士卒心中有暴虐之情,一旦被激发,很可能会肆虐地方。”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可不是一句空话,吴阶吴璘本属西军序列,自然知道西军平方腊时做过什么。
金兀朮在长江沿岸遇宋人指点脱困,楚州城下,金兀朮能及时应援挞懒部,以及杜充的伪楚能立于江宁,除了有金贼兵锋的压迫之外。
几年前,西军南下荡涤方腊起事所为祸事,以及道君皇帝、朱勔父子对江南的祸害,才是这一切的根苗。
只是这事儿,吴阶清楚,李鄂清楚,却不会宣诸于口,只说江南大户附逆、叛国,不说大宋朝廷暴虐江南,既是为了维护朝廷脸面,也是为了维护文脉的脸面。
真要把这些内里也说出来,那大宋民心还有多少,也就不能提了。
“无妨!
洒家的军法在,他们胆敢骚扰沿途百姓良善,屠掉便好。
荡北军不是洒家的根本,他们若敢要挟洒家,洒家也移了他们的三族人丁。
吴阶,记住,将帅不可受制于兵卒。
有了军田法,有了大宋亿兆生民。
十万荡北军,洒家一月便可招募一支,连续招上十年,大宋的人丁也足以供给。
看住了根本,便不虞下面士卒要挟咱们这些将帅了。
好好跟着洒家干,听洒家将令行事,他们才是洒家的荡北军。
若不按军令行事,他们便是大宋之乱民暴军,按军法连坐诛杀便好……”
有了这样的回答,吴阶就不好再劝什么了,只能继续收拢还没如豺狗一般散尽的荡北军,维持好枢相李鄂的中军,保持对粘罕部的压力。
为国打仗,为粮饷打仗,跟为自己打仗,结果也是完全不同的。
之前的荡北军士卒,有小半是为了自己在打仗,所以无论是耐力、战力、承受力,都比大宋的禁军、西军,强了数个档次。
这次只要杀伤金贼,便有黄金花银可拿,李枢密应了,便是真事儿。
这就纯粹是为自己打仗了,汴京二十八宿之中的十几个野性十足的,便各自聚拢几百、千余不等的荡北军士卒,开始以李鄂所教的狗斗术,对付起了粘罕部。
步卒跟骑兵,哪一个速度快,也要分行军路途的长短来看的,短途行军,骑兵快过步卒,长途行军,步卒快过骑兵。
追上了便是一阵箭雨,粘罕部骑兵若追,荡北军的小队转头便跑。
追的人少,半途便打伏击战,追的人多,便要一直跑喽。
就这样,没等粘罕部蹿至山东境内,完颜宗翰就无奈开始放弃金银辎重了。
而粘罕部丢下的金银辎重,就不算是荡北军士卒的个人缴获了,留下人手看守辎重,荡北军的狗斗术,很快就让粘罕部平稳安然的后撤,变成了仓惶的遁逃。
只因除了荡北军的豺狗小队,淮北、山东境内的义军,也开始学着荡北军的样子,向粘罕部要金银、马匹、甲胄、武器了。
越是深入山东境内,粘罕部遇到的义军越多,与汴京不同,山东一带的粮食人口比例多少有些失调,有荡北军的豺狗小队撺掇,出来寻活口的义军或是当地民壮,可谓是多如过江之鲫。
粘罕部在仓惶北行,身在江宁府的赵苟爷听闻总揽大宋军务,对上完颜杲部五十万人依旧不败的枢相李鄂,在徐州吃了败仗。
刚刚放松的卵子,立马就吊了起来。
如今的大宋,武功之盛,非枢密使、奉武头陀李鄂莫属,他都在金贼骑兵的兵锋之下吃了折损过半的败仗,赵苟爷就知道,这江宁府不能再待了。
只因李鄂北上淮徐之后,山东地的军报也到了江宁府,赵构看过之后,转送李鄂的传令兵,至今仍在路上追赶荡北军。
山东军报:金贼去冬新发精锐马军十万,签军二十万,由完颜宗辅、完颜宗尹分两路统帅,攻伐河北山东一带。
张叔夜任留守的大名府,数度被破,打了几次城内的巷战,才堪堪守住了大名府。
东平府、青州府、济州府,连同杨志的天平军十万马军,数十万民壮,正在东平府与完颜宗尹部鏖战,山东兵马折损过半。
完颜宗尹部,只损伤了大半签军,本部五万精骑,损失不大。
如今完颜宗辅、完颜宗尹两部,有南下汇合粘罕部的动作,一旦金贼十五万精骑汇聚,那就是大宋的塌天之祸喽。
接到山东军报,赵苟爷就不敢在江宁府拿乔思量,是否南北两个朝廷了,只能仓惶惶向汴京转移……